山洞
羽飞爱
戈壁上有两个深井似的山洞相连着。
他躺在山洞里,手臂摔断了,肋骨似乎也断了一根。他仰头看着高耸的洞口那一层不变的光景,等待救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很绝望。哪怕洞口飞过一只鸽子也好啊,可是那儿除了偶尔飘下枯黄的细沙便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丝风也不曾吹过。
他身后寂静无比,黑漆漆的洞穴似乎张大嘴巴在那儿等他。他想,如果沿着身后黑乎乎的洞穴摸索,说不准就能找到出路。但他害怕极了。那洞穴很深,似乎延展到无尽的黑暗中,一点光线也没有。他悄悄往那黑暗里瞧,总觉得那儿有什么东西盯着他,蠢蠢欲动。
“说不准那儿有条饥饿的大蟒蛇呢!”雪慧壮起胆子调皮地说,吓得他脊背发凉。
他死死盯住遥远黑暗中那个渺小的洞口,仿佛那是他的精神支柱似的,一刻也不敢放松。还好,即便在夜间,那洞口也泛着一丝丝星光。
“雪慧,”为了打破死一样的沉寂,他轻声问,“我的朋友,你害怕吗?”他每天都这样问。
“不怕!”他面前那道石壁后面传来自信的回声说,“我什么都不怕!”那声音仿佛快活的小精灵,一如既往地穿梭在山洞里,最后跳进他身后无边的黑暗中。
“再撑两天吧,雪慧,”他又说,“说不定……岐月明天就会找到我们。”他很痛苦,折断的手臂和肋骨已不再麻木,痛噬着他的每根神经。他忍着,极力不发出哀号。
“是啊,犹,她总能找到我们……”她说,声音显得有些忧愁。
寂静的沉默中,只听见黑暗里单调得可怕的黄沙滑落的声音,以及他不均匀的喘息。
“犹,脚很疼吗?要不我过来看看……”雪慧踌躇地说。她身体动了一下,响起拉开睡袋的声音。
“别过来!”他大叫道,咳嗽起来,“雪慧!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了吗,在得到救援之前,不能越过这道石壁。而且没什么,就是脚踝扭了。”
雪慧以为他这是为了保持清白,以免惹他女友不悦,所以恹恹躺下。
三天前,他们三人来到这个少有人迹的戈壁探险,因途中意见产生分歧,使性格刚强的岐月不由分说地离开他们,但正当他俩追赶岐月的时候,一不小心陷入软沙跌进这个山洞里。山洞中唯有的两个天窗一样的洞口被那堵石壁分隔开来,一侧连接着黑幽幽的回廊似的洞穴,另一侧宛若一个天然深井,两个山洞只有一个门框大小的洞相连着。
为了清楚洞口外的动静,避免错过可能遇到的搜救,他将仅剩的装备、食物和水分为两份,并在雪慧昏迷的时候把她挪到那深井似的山洞中,两人分开躺在石壁两侧,一人看住一个洞口,并和她约定,在获得救援之前,绝不能越过那堵石壁半步。
雪慧虽然昏迷一阵子,但她的伤势不重,只磕破了头皮。她并不知道他摔断了手臂和肋骨,因为他说:“没什么,就是歪了下脚。”她醒来的时候就躺在那个深井里了,他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待在那边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不然浪费体力。”
“喂,”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雪慧突然说,“犹,我们说好撒哈拉,是什么时候。我现在记忆不好,总是忘记。明年,是吗?”
“明年,九月八号。”他说。那是五年前,他们中学时的约定。那时候两个人极爱三毛,想着有一天也要去她的撒哈拉看看。
“那去得成吗?”
“怎么了,你好像有些难过。”他淡淡的说,“不放弃的话就去得成。”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偶尔的情绪低落。没关系的。也没想过要放弃,毕竟,总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我呢,犹,”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等有一天,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可总有那一天的。我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喜欢陌生的城市。希望有一天,我死的时候,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要一个人,去远方的城市。”
“一个人啊,未免有些孤独了。”他说,声音很小。
“一个人,也没什么。”她沉默了会,“你不是总和我说,西游记里最勇敢的就是三藏法师了么,悟空、八戒他们,仗着一身本事,上天入地都是小事,那谈不上勇敢,但是三藏他一个人,区区凡体,什么厉害的本事也没有,牵着一匹马,一个钵盂,便径直往遥远不知所在的西天去了,现在的人们,哪有这般勇气……可我跟你说,我勇敢着呢。”
他听着,似乎欠了欠身子,忍不住哼哼两声,说:“可你忘了吗,三藏后面不也有三个徒儿和白龙马,哪里是一个人。一个人,总会迷茫而满怀不安,毕竟我们没有三藏那般坚定的信念呀。”
“喂,”她没理,又说,“你那女友,好刚强呢,像只野猫一样。简直可爱极了,总是提防着我会跳进你的怀抱。哈哈,但她什么都不明白……”说完,淡然一笑。
“喂,”似乎过了很久,听见石壁后面没回应,她又说,“我饿了。我们吃东西吧。要一起。你在听吗,犹?”
山洞里静得要命,但她并不害怕,即便看不见他,她也知道他就在背面,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靠在石壁上,听见石壁后应了一声,又传来撕开塑料袋的声音,于是也拿出一块干面包啃起来。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东西。所剩食物已经不多了,水壶里还剩半壶水。“还能再撑一天吧。”她看着食物心想。
那天她在山洞里醒来,发现他已经把食物分好,并提出每人看守一个洞口的意见。雪慧看见一大包食物摆在自己这边,惊讶的问:“我记得食物多在岐月的背包里呢,我们哪来这么多呀?”按照他们原先背包里的量,最多只能撑三天。心想,照他的脾气,肯定给我分了一大半,自己却在那儿死撑。要真是这样,我也甘愿什么都不吃。
但是他只平淡的“哦”了一声,说:“我怕岐月背不动,给她分担了些来。这回正好了,就是不知道岐月现在走出去了没有……她的食物好像也不多。”
她只微微一笑,轻声道:“呀,真体贴。”
“你总是吃得这么快呢,犹。”雪慧发现他很快又没动静了,又说。
“对了,”隔了很久,他轻声问,“雪慧,你的食物还够几日份呢?可要省着点,这里荒无人迹。也不知岐月现在怎样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第几遍忧心了。
“两天吧,省着点的话还够三日份。你的呢,犹?”
“我的,也差不多。或许……够五日份吧。”他说完,便又沉默了。
雪慧以为他已睡去,便抬眼看着碗口般大小的天空,但她脑海中总会冒出岐月刚强而傲慢的神色。有一次,岐月无厘头的说:“雪慧,来一次公平竞争吧,反正我们又没结婚。”她摇了摇头,躺进睡袋里。
沉静了片刻,心想:“你的还够五日份呀,那我也得省着些才是。”
天空是一个穷人,往他们头顶上施舍着黑夜和日光;时间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得那么慢。在她看来,每一分钟都像一个白天那么漫长。
似乎又过了三天,还是五天呢,她最后一小片发霉的面包和最后一滴水已经完了。她浑身乏力,经常昏昏欲睡,已经分不清白天和晚上,瘫软得像滩烂泥。
石壁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少得可怕。他经常沉默着,每天只说两句话,“雪慧,你害怕吗?”……“再撑两天吧。”
现在,她已不想顾什么约定,只想爬过去看看他,但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已经活不多久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有时甚至看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还有远方的大海。
石壁后面开始变得静悄悄的,她连一声呼唤的力气也没有。
三天后,搜索了半个戈壁的救援队总算发现他们。干瘦如柴、奄奄一息的雪慧被直升机送往医院抢救;而他……那张呈现诡异表情的脸上则盖了一块幕布,那表情似乎仍忍着痛苦说:“雪慧,你害怕吗?”
他们失联了整整十三天。人们找到他们时,发现他压在手下的那包食物,只是一堆塑料袋。他左胸的第三根肋骨折断,早刺进了肺部。
一周后,双眼红肿、病恹恹的岐月来到医院。她径直走进雪慧的病房。
“真好呢,你得救了。”站在门口看见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慧,她冷冷的讥讽说。
“你来啦。”雪慧双目无神,似乎一直在等她。
“那个二哈青年,他……走的时候……怎样……”晶莹的泪珠开始在岐月的眼眶里打转,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自从他们失踪那天起,她已不知暗自哭了多少个夜晚。
“他很快乐,说……能认识我们……”雪慧想说什么,但她已然泣不成声,双手捂着嘴,不住抽泣。
过了一个月,雪慧和岐月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了。
据她们家人说,她们或许去了撒哈拉,或者更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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