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艺苑老厝-蔡鑫超
自打记事起,我的奶奶可能是除了我父母外,在我脑中出现最早的人。那时她还算年轻,但岁数其实也不小了,毕竟当奶奶了,而且我是家族里最小的孙子。
记忆的时钟往回转,那年应是1991-1992年,我还没上幼儿园,是一个小屁孩,不懂事,但还有些记忆的碎片。
那时我们住在程洋冈的艺苑老宅中,是一个一百多年历史的古大宅,家里人丁兴旺,有留住大宅的,有外出挣钱的。而奶奶守着一个不远的杂货铺,楼下卖东西,楼上住人。铺里卖着零食,香烟,冰棍等日常杂货。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铺面,但来买的人还不少,奶奶除了要守店之外,还要带着我这个小孙子,我便在这个小铺子里玩着“安仔”(纸张上面印着一个一个的人物),可能还偷吃点零食。
到了傍晚,我可得洗澡了,奶奶又走不开,于是拿了一个大盆,装满了水,直接在店铺正中间洗澡,这可不,来买东西的人都会调侃一下我,尽管我不记事,但我现在也能大概想象出,是在夸我多可爱,我那时还是不知害羞的。
村里的市场口有个小贩,名“阿中”,卖着甜甘蔗,我想吃的时候,会找奶奶去买,但那时话还没学全,我会拉着奶奶说:“嫲嫲钱中蔗”。意思是嫲嫲,拿钱去阿中那里买甘蔗,也许那时候也只有奶奶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在等我稍大的时候,我会趁着奶奶打瞌睡的时候,跑到店铺前,敲一敲玻璃罩,喊一声:“鉴河佬买物件哇”(鉴河佬是村里人对奶奶当时的称呼),奶奶一激灵站起来,却看不到人,因为我还很矮,比那玻璃罩还矮,等到她低下头看到我的时候就会哈哈大笑,笑我这个捣蛋鬼。
生活有甜也有苦,那时有一次感染了肝炎,需要定时打针,我当然是不肯的,奶奶为了哄我,会买最甜的荔枝给我吃,吃完后,就用牙签插到荔枝的核上,当做一个陀螺玩,我便撅着屁股,一边玩陀螺一边打针,可能还一边流眼泪。
有一次,我和堂哥在池边玩,一不小心掉进水里,幸好被村里人救了起来,当有人通知奶奶的时候,她惊慌失措,问我有没有被淹到,我却和她说,在水里咕噜咕噜的,很好玩...我想,她当时也是又哭又笑的吧。
到了小学的时候,奶奶仍旧担任着带孙子的重要角色,那时她住在我二伯家,中午有的时候我会去到二伯家吃饭午休,还记得那时电视播着新白娘子传奇,奶奶乐呵呵地炒着菜,还不忘给我留一个木仔(番石榴)。得空的时候,会和我下象棋,赢了的话,我会赚到一块钱,可以买我喜欢的卡通卡片。
再后来,孙子们都长大了,外出读书,再到成家立业,奶奶见证了艺苑老厝中所有子孙的爱情,以及事业。或许在她看来,她觉得她的使命已经完成,无牵无挂,所以开始会遗忘一些事情,以前的事情会记得比较清楚,古书中的文章,三国演义的人物,这些都是她的强项,还可以和我外婆两人滴红点(打牌),谁也不让谁,下午宁可不睡觉,也要赢个两三块钱,然后邀请外婆要吃门口的斋饭。
时间对老年人的头脑侵袭非常快,奶奶很快把很多东西都模糊掉了,会一遍一遍地数着相同的钱,会叫错儿女的称呼,会逐渐忘记是否吃了饭,唯一不会忘记的,是她的母亲,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嘀咕着要找阿妗(奶奶的母亲称呼),会不顾一切要出门去,就是要找阿妗,即使是亲儿子阻拦,也会上手打上两下,有种天下谁人敢拦路的气势。
时光如梭,奶奶眨眼间已是94岁,她放下人间滋味,去到极乐世界。走的那晚,我在艺苑的老宅守着夜,感受着夜的沉重。大宅的巷口有一棵三百多年历史的松树,我无法想象,它是怎样在三百多年的长夜中,坚持下来的。但第二天我就明白了,当阳光重新洒在无尽的枝叶上,有新的生命在孕育,新的生活仍旧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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