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旧时光,我选择独自走到河边。河水很清澈,用来擦鞋没错。忘了是谁规定的,作为剑客最基本的就是白鞋白衣白长衫,他们不知道,白色的鞋子多容易脏,有多难擦。
“擦鞋呢。”
他来了,不是他的那句话,是他那掩盖不掉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我知道他来了。
他拾起我的鞋子,端详着。
“你知道吗?鞋底的摩擦痕告诉你,你腿不直。我们的擦痕在脚尖,在脚跟,而你的,在脚掌侧面。天知道你是怎样走路的。”
我夺回我的鞋子。
“你这样能健全的走路已是大幸,何必难为自己要成为一个剑客呢?”
我发誓,如果他要再说一句我必动手。但我的理智及时遏制住我。因为他说的很对,还有我在他快剑下活不过三招。
“师兄。”我叫的很亲切也很卑微。
他望向我,我也抬起头望向他。他的手微微搭在剑柄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擦完这双鞋。
“师弟,你走吧。”
“哎。”我顾不得穿上鞋,就仓惶逃走。
“我是希望你走出师门。”
我停了下来,不是要穿鞋,而是准备要拔剑,我感觉我的白魂正在跃跃欲试。也可以理解为我在找死。
“师弟。”他走过来。“你离开这里吧,为你好。”
“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天生残疾。”
“你不适合。你心不静,不适合做个剑客。”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我只好仓惶的拔剑,仓惶的刺向他。
他们的剑都是银色的,而只有我的白魂是白色的。白魂闪烁在阳光下,那是除了师傅外天下最完美的剑势,有缩有放,有进有退,井然有序,丝丝入扣。每一招剑势都停留在刺中他的最佳距离,然后他一一避过。果然,我还是杀不了他,如果我的脚能足够跟上的话。
“你看到了,你的行动完全跟不上你的白魂。你很有天赋,却也很没有天赋。”
“所以你赶我走。”
“你的天赋威胁到我,我怕我会杀了你。”
他散发的杀气快要我窒息。我轻轻一跃,剑舞得飞快,就在要落地的时候,我抛掉白魂,失去剑气的白魂狠狠砸在地面上。而我掉在河里,清澈的河水浸湿了我一身洁白。
“白魂留给你,她我会带走。”
“你是得寸进尺。”他微怒。
“你才是得寸进尺。”他不再说话,脚踩在那洁白的白魂上。
我从河水中慢慢爬起来,他一身白衣,像极了真正的剑客,就在我的背影慢慢消失的时候。
他轻轻地说:“她会离开你找我的。”
好了,没有剑,没有白鞋白衣,我不是剑客了。
我从此归于田园,不再以剑客自诩,我更喜欢自称老农。我担心的是我的师妹,我知道她并不适应,可当丰收到自己辛苦半年的勤劳成果时,我看到师妹她嘴角浅浅的笑。笑的虽淡却是真诚。
江湖上关于剑魔的传说愈传愈奇,什么屠尽师门,斩杀剑神,纵横江湖……我知道那是我师哥,就算是师傅终究还是没有阻挡他横空出世。看来与师妹退隐山林是正确的,师门已是白骨遍地,不差我们这两具。
而师妹那天却满是心事。
那一晚,我问她。
“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吧。”她似早就知道我要问她。
“师兄,当年,你为什么退隐。”我想了好久,脑海中闪过无数答案,最后我选择说:“你知道我腿有病,恐怕终生不能舞剑。”
她不再说话,我猜她已然信服。等到第二天我看到她被泪水浸湿的枕单时,我才知道,她并不是信服,而是她的眼泪代替了她的言语。
“当初你可以为我练剑,如今你可不可以……”
“你不觉得这样很清闲?”
于是,她走了。如他所说,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只是她不知道。剑客终究是剑客,并不会被染黑了洁白的衣服而改变,也并不会被农具替代精致的宝剑而改变。她一时是剑客,想一辈子是剑客。我又怎么能凭爱意将她关在田园之中。她的家是江湖,她的男人不是老农。
而我,天生的资质告诉我,当初不应该与她一起拾起宝剑。
师兄来了。我闻到空气中久违的杀气。
“他们都叫我剑魔,而不是剑神。”
我放下手中的农具。
“因为,我找不到对手了。”
他说的话,吓了我一跳。
“什么时候剑客要与这田园的老农做对手?”
“你走那日,我仔细回想那日你舞的剑势,我想了七年,竟破解不了。”
“原来我已经退隐了七年。”
“不,是从我没有对手之后开始算的。”
他把白魂丢给我。
“早就想说,你的剑血迹斑斑,白魂沾了血太难看。”他丢给我白魂的时候我没有接到,为了缓解尴尬我才这么说。
“七天之后,你来找我,了解我的心愿吧。”
“为什么七天?”
他哼了一下,仿佛与我再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
“七天时间,足够你考虑来或是不来。”
哈,他很了解我,知道我捡起农具的同时并没有放弃练剑。不过,他太不了解我,我怎么会傻到去送死。
那一夜,我依旧从前,未曾睡眠。
他知道我的心早已经与剑合二为一。他知道十年田园时光,那套大同剑法我已经忘其形,留其神。他知道这江湖我是他最后的对手。他知道为了她,我会去找他。
他却不知道师傅为何把白魂传给我。
我还是去找他了。不过他也猜错了,我用了一夜的时间决定去找他,却用了七天的时间去洗我那白色战袍。
他白衣长衫,血色的长剑在他手中闪闪发亮。她依旧娇艳,长剑卧在剑鞘,却是气质非凡。
一声龙吟,剑已出鞘。他飞过来,成千上万的剑势随他一齐飞过来。我不敢怠慢,后退半步持剑抵挡。
他的剑很快,阳光下我竟看不清他的剑势。只能听风声简单抵挡。而且每一次抵挡必须挡在最关键时刻,差了分毫就没时间抵挡他的下一剑,被他一剑致命。
第一剑在离我七寸停止,第二剑却是在我眼前四寸,我边退边挡,四寸三寸,三寸四寸。那一时刻,我闭上眼睛,把下一次防守停在眉间四寸,白魂在眉间四寸弹到眉间一寸,我知道我猜对了。白魂一分为二,左手手腕轻抖,下一时刻,左手中多了一把白色长剑向他眉心刺去。他来不及回防。那长剑在他眉前轻轻画了一个半弧。我能杀了他,如果我的脚能跟上的话。
“白魂是雌雄剑?”
“在你手中放了十年,你竟不知。”
“师傅他可真偏心。”
“你连一把剑都无法人剑合一,他凭什么把白魂给你。你只知道,大同剑法是一百二十七式。却不知道前六十一剑与后六十一剑是方向互调,大同剑法是右手六十六,左手六十一。”
他气急。我迎了上去。右手攻他拆他,左手断他后路。“等打完,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告诉你另一个秘密。”这么说,真的是单纯的怕他杀我。
不过,此刻的他气急败坏,长剑舞的更加飞快,各种剑势混在一起,耳边的剑风乱成一团,若不是左右手双剑合璧,只怕早被他剑气分尸。
可惜快速在空中飞舞的剑他也是看不清的。第六十一招,他寻了个破绽,挑飞我的左手剑,一步飞跃,他的血霞刺了过来。我与他只隔半尺,我闭上眼睛,右手白魂飞舞着,二三四五六。第六剑,我刺穿他的右臂,这是他自己跟过来的,所以我的剑足以刺穿他。
“这个秘密是,白魂不是雌雄剑,是子母剑。左手的六十一式是诱饵,必杀在右手的五式。”
“诱饵吗?”
“不然呢,你知道我的腿跟不上我的剑,你不自己飞过来,我杀不了你。师傅是用心良苦了。”
“凭什么?他总是那么偏心……”
“不,他也很偏心你,若不是你的血霞生的那么轻薄,你的剑何以那么快?你的剑快,剑势必须要多。师傅给你的剑谱比我们不知道厚多少,我们又曾说什么。”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每个不眠夜里,这套剑法不知道在我脑中演示多少遍,今日舞出来,却是这般滋味。
“师妹,跟我回家吧。”她轻轻点头,下一个瞬间长剑已经点到我的肩膀。我回眸,溅出的血一滴不剩的落在我的眼睛里。
“回家?去种地吗?你是有多恨我,十年前,一句话把我逼入万劫不复。今天,两把剑,再一次抹杀了我的幸福。”
我恍然大悟,那夜的泪,不是为我流的,而是为她自己流的……
在另一道剑气劈下来的瞬间,我知道,并不是所有剑客都是剑客,譬如我。拿起了剑又放下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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