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子路第十三》24：好，要不要一个标准

《论语·子路第十三》24：好，要不要一个标准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论语·颜渊第十二》答子张问崇德辨惑时，孔子有句描述“惑”的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惑也”。这话讲得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子贡问的“乡人皆好之”与“乡人皆恶之”，实际上“乡人”之惑——也就是放大了个人之惑。所谓“乡人皆恶之”，差不多有点一乡之人都恨不得他早死的意味。

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一乡之人都恨不得自己早点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至少在这个地方活着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了。想一想我们身边那些在众人看来是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人，等到他真的寿终正寝或者突然离开的时候，真的所有人都为之欢呼雀跃吗？

恐怕更真实的情况是——要有一段很长的集体缄默期了，过不了多久，大家还会隐隐然觉得那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大概就是群体性质的“乡人之惑”了。

个人感受看起来很真实，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的。群体感受看起来也很真实，实际上也是经不起推敲的。这种经不起推敲的感受，只能拿来做个参考而已，是不能完全较真的。

回到子贡的问题——一乡之人都接受、喜欢他，这个人如何？

孔子的答复是——不怎么样（也不能说是好）。

子贡进一步追问——一乡之人都排斥、讨厌他，这个人如何？

孔子的答复是——不怎么样（也不能说是彻头彻尾的坏）

回顾整部《论语》，我们会发现孔子的一个典型特征。那便是从来都不会从理科生的思维去为人生问题找一个标准答案。他总是能在学生已有理解的基础上，对之有所启发，引导他朝着更宽广的方向上精进。

大半部《论语》读下来，我们一共可以找到两处这种“未若（不如）”体。而且这种“都与子贡有关。《论语·学而第一》中，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时，孔子就讲“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实际上，明眼人一看都明白，子贡描述的那种人，已经很不错了。“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者也好，还是这里描述的“乡人皆好之”者也好。客观来讲，这也是子贡找到的修养的榜样。孔子呢，总能在此基础上，来个升级与突破。

子贡所寻找的修养的榜样有个特征——看起来不错。贫而无谄看起来不错，富而无骄看起来也不错，“乡人皆好之”看起来更不错。但这看起来不错的背后，是有危机的。——所有看起来不错都是可以“造作”出来的。

孔子教化人，是从诚心开始的，没有诚心，便断然没有发乎诚心的中行中节。从诚心出发，即便是做不到中行中节，做个狂狷之人也是好过乡愿的。

子贡所寻找的修养的榜样，共性之处是看起来很好看。看起来很好看的人，如果发心出了问题，或者压根就没有真诚的发心，只能是很好看而已。

孔子之所以说“未若（不如）”，其实就是在引导子贡超脱对这种表面看起来很好看的追求，回到发心上去关注人的修养。认真想一想，孝贤如闵子骞，也不过做到了“人不间于父母昆弟之言”。要知道他可是忍受了后母的芦花棉衣，在后母虐己之事败露，父亲准备休掉后母时挺身为后母说话的厚道人。

如果一乡之人都喜好某个人，只能说明这个人“同”的水平比较高，是众人眼中的老好人，谁也不曾得罪过。充其量就是孔子所讲的“小人同而不和”而已。为这种人盖棺定论时，人们通常会毫不吝啬的送出“好人证”一张，但也会私下里摇摇头不以为然的走开。一乡之人都厌恶某个人，也是这样的道理。

孔子所讲的，重点在“问心”，后来讲“问心无愧”就是这个意思。做人最好是“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一乡之中的善人能认同和喜好自己，一乡之中的不善之人非议几句也是没有关系的。

好，要不要一个标准？

好，何需具体的证明。一张好人证不算什么？一沓子好人证又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