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2）

2.

我第一次去那个夜市的情形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我最开心却也是最屈辱的一天。那天的我被包工头夹杂到一群兄弟姐妹中，当作他完工后的报酬被送到他的手中。他黝黑的脸是木讷的，带着天然的憨厚和被社会摧残后的麻木，只有眼睛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他微微哆嗦着手指舔舐着口水数了三遍，便把我们一折，紧紧攥在掌心，塞进口袋，回了家。

恢复光明的时候，我便置身于这个夜市，眼前的景象令我眼花缭乱。这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包罗万象、无奇不有。灯光闪耀，人头攒动。那些为了招揽生意而用上荧光灯的牌子格外显眼，一座座统一的蓝色四角尖尖小棚子，每家的棚子下面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盛夏的滚滚热浪给闹市更添几分红火，清冷孤寂的月亮也在羡慕着这烟火人间。

我在一个烧烤摊前，被陌生人拿在手中，对着灯光查检。每次想到那时候，我都觉得是那灯光灼伤了我的眼，抑或是被烧烤的烟雾熏染，才让我变成一张人人唾弃的废纸。陌生人看了一会，对他招招手，小声说，你这钱有问题，我是看在你是老熟人的面子上，想来也不是故意的，所以才小声提醒你一下。

啥？他颇为震惊，这是假钱？他双目通红地盯着我仔细查看，额头上冒出油腻腻的汗，烧烤味混着酒气喷我一脸，渐渐地他的脸上蒙上一层灰色。此后每当看到我时，这灰色就又多添一层。

我听到这只觉得热闹声离我远去，闪烁的灯光如海市蜃楼，一盆凉水从天而降，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一个念头，我是假的？我是假的！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明明我和兄弟姐妹一样，有着好看的粉红色，和发着金光的阿拉伯数字100。

他满脸通红，攥着我匆忙越过人群，手上的茧子硌的我浑身生疼。他整个人瘦骨嶙峋，匆忙的脚步让他的裤子荡来荡去，仿佛完全没有着力点。渐渐地，喧闹褪去，寂静袭来，他从繁华的街上走到漆黑的巷子，路过垃圾堆和拥挤的建筑群，回到家，去拿另一张给摊主，而我，被他胡乱地丢弃在桌上。

他火急火燎的身影挤破了一室的氧气，随风溅起的微尘在空中飞舞，片刻，便落在我的身上。我像一张废纸般跟灰尘融为一体，室内归于宁静。

我开始回想，渐渐地我想起一些不寻常的瞬间，他们那些人总爱把我放在一个单独的角落，需要时再夹杂到一堆兄弟姐妹的中间，递给别人时，随意却又紧张地看着。其实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假的，只不过在妄图让别人把我当成真的。

这一瞬间我才明白，原来相互欺骗是人类谋生的本能，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