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8年,那还是我大学时候的事。
那时候的我们刚成年也没多久,QQ聊天还处在正盛时,但是网络对于我们那片贫瘠的农村地区的孩子来说还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不过因为我在大学学的专业必须用到电脑,所以说我是有电脑的网上常客。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挂在网上,等待朋友们或上电脑课或去网吧,然后找我聊天。
我惬意悠闲地边听音乐边随意浏览网页。
这时候她上线了。
2.
她是我从小的朋友,因为在同一个胡同,我们大概从襁褓里就认识了。
虽然我们同村同岁。
但人生的分叉口在出生伊始就默默的出现,只等我们一头扎进去。
我们家人大概是因为有教师这个职业,从小就特别重视教育,所以我上学比较早,跟她并没有同过班。
我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小圈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依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友。
小学时,她经常在我家蹭饭。
中学时,由于我上的学校离家远,所以一周也就周末回家。但每次她都会去找我玩。
从未入小学到我已工作多年,她忠诚地无私地不计回报地像妹妹一样追逐着我。
我们在美好的花季和湿漉漉的雨季中,走向各自不同的命运。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单纯善良却没主见而且并不聪明但却偶尔让我艳羡的女孩。
因为学生时期的我是一个粗糙的中性的人,而她却是一个香香的女孩,所以在我心中,她担得起名副其实的女孩俩字。
她爱美,她被追求,她可爱,她长得也清秀。
但她的命运却支离破碎浮浮沉沉。
我上大学,她退学。
我不知道怎样去定义我们那个地区的大人们,他们良善朴实但却又愚蠢无知。
他们可以为了儿子的学业砸锅卖铁,却告诉女儿们学习无用、嫁个好人家才是出路。
他们不知道这世上纵然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最靠谱的却只有势均力敌的爱情。
他们轻轻巧巧的一个决定便轻易地毁灭一个女孩的一生,让她在最绚烂的年华里凋零。
3.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和我开心的聊天,她沉默着。
或许是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是在网络上,尽管是文字这种语言交流,我仍然感受到了她的不寻常。
我问她怎么了?
她正在输入了许久,却只发来五个字,“我被玷污了”。是的,她就是用的这个词。那时候的我们,连强奸都说不出口。
我愣住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象不到这俩字能出自她口。
这么刺眼的恐怖的俩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口中呢。
怎么能出现在纯洁的美好的花朵一样的她18岁的生命中呢。
然后我了解到是她的相亲对象,那个我见过的隔壁村的男生。
4.
那还是她退学后的第一年。
在我们那个小地区,只要是不上学了,父母就会给安排相亲然后结婚,尽管他们啥都不懂还是孩子,甚至有还没成年便已结婚的现象出现。
那时的她还没谈过恋爱,也才出校门,哪会料到这世间存在着道貌岸然的魔鬼呢。
我还记得每年春节过后的元宵节晚上,我们总会结伴去看烟花。那年也一样。
那时的他们认识也没多久,他们俩还有我和我妹,我们结伴沿着上小学的路谈笑打闹。
北方冬天的夜晚寒气逼人,乡村中的灯火星星点点,我们在暗夜中广阔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年少轻狂的时光。嬉笑怒骂,挥斥方遒。
烟花让空气中的氛围绚丽多姿,她随意享受着年轻的生命和朦胧的爱情,她以为她幸运得拥有了人生的所有。
但当时的我对那个男生并没有好感,原因便是我发现他总是会借着打闹在她蹲下的时候伺机去抱起她或者去挠她痒痒。
我不认为那时的他们熟到这种地步。
但我似乎什么都没有说。那时的我还太小,还不认为自己有识人断物的本领,我只是凭着本能,本能地排斥。
那时的我比较中庸,从来不会去干涉别人也不会去评价别人,何况那时的我也从来不曾见识过人性的恶。
于是,在措手不及和意料之外,恶意渐渐蔓延,裹挟着她的青春。
我已经记不清那是几月份,也不记得那时的她们相识了多久。
那天,他约她去县城里玩。一切都如常。相亲中的男女一起出去玩一玩再正常不过了。
但谁能想到他心中正龌龊地谋划着天罗地网呢。
他把她带去了KTV。
他露出了魔瓜。
他肆无忌惮地摧残一朵鲜花。
5.
我没有问她是怎样回了家,也没有问她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没有问她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也没有问她是怎样一个人面对度过那样一段噩梦般的长长的时光。
我不知道时隔多年后的她是把这段记忆彻底埋葬封存还是已经释然。
当时的我也不知怎样去安慰她。十八九岁的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去处理这样的事情。
而传统的教育中大人们总在告诉我们要自爱,可从来不曾告诉我们如何才能不被伤害,也从来不曾告诉我们受到伤害后要如何做。
我想她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那如知己如姐的我。
可那时的我除了说别太在意,都会过去的,你值得被爱之类的话,别无他法。
我没有说让她告诉父母,也没有说让她报警。
那时的我气得飚了脏话,甚至在心里把我所有的异性朋友和哥哥们想了一遍,想让他们去揍他一顿。
但后来我还是把整件事吞在了心中。
我怕她被流言中伤,更怕她被那个小地方所吞没。
我没有任何办法,我远在2800里的外地,我给不了她一个拥抱,我也给不了她一个可以替换的青春。
我能给的只有安慰的语言,但这语言从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6.
此后的日子仍然一如既往。
我在北方的大学里孜孜不倦,爱恨情仇。
她在老家的泥潭里步履维艰,挣扎自救。
偶尔她失眠,我赶她去睡觉。
后来,我写了一篇<生活中必然承受的痛>用来安慰她。
自此,我们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生活轻轻巧巧的便揭过去这一页,
而各人的苦痛和挣扎却只能靠个人的一个个日夜去承受消化,旁的人,听过便是结束。
7.
她仍然逃不掉被相亲的路。
见一个个的人,被挑选被比较被安排。
双方父母各自品判着条件家世外貌,仿佛真的是在为儿女挑一个最成功又正确的人生。
仿佛婚姻便是人生圆满的终点,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HappyEnding了。
但你也无法去指责他们什么。妄想让还在为生存努力的他们来理解这些看似浅薄的道理是不切实际的。
终于,她似乎抓到了那个可以让她幸福的人。
那人身高样貌都还不错,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很快,他们开始谈婚论嫁。
我不知道她是幸福还是将就,也不知道她是期待还是畏惧。
总之,他们看起来马上就能抓住那个巨大的幸福的粉红色泡泡了,那时他们还不知道那个泡泡会碎,会砰的一下像那晚的烟花一样炸开消失。
8.
在他们结婚前的两个月,意外发生了。
那是个看起来平平淡淡的日子,他用摩托车载着她去城里玩。
突然,后面的小面包车撞了上来,他们飞了起来。
男的在前面,伤的不重,而她,当场昏迷,下颚骨错位,各种重伤,从县里的医院转去市里的医院。
那时正好是寒假。
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是在晚上,我去了她家,却只有她弟弟一人在家。
知道后我给她打电话,接了,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不过醒来便好。
此后又是漫长的住院。
我临去上学时路过市里便提前去医院看望她。
她躺在床上依然很虚弱,口腔咬合有问题,没办法吃东西,而且漏在外面的下巴脖子都有伤疤。
更可惜的是用药使她原本匀称的身材变得肥胖臃肿。
那年的她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却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
那么柔弱的一个身体,却愣是被动承受了内外夹击的各种暴击。
我不知道一个人如何去承受那么多,她在我心中一直很柔弱,她大概已经彻底接受了加诸在她身上的命运吧。
在生活的暴击下,钝感大概是唯一可以保护自己让自己心里通过延迟来一点点的接受并消化吧。
9.
再次放假见到她,她已经结婚怀孕了。
胖了许多,疤痕也隐约可见。那种少女之气却荡然无存了。
她性格似乎没有变化,然而却又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那个美好的天真的对未来有着憧憬的少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妻子一个妈妈一个农村人的良善的模糊的面孔。
10.
后来的我们聊的不多,偶尔她会向我抱怨一番她的老公,她的婆婆,她的孩子。
在我看来每一个都是原则底线的问题,在她那儿是牢骚是默默忍受是艰难下咽。
偶尔她会发个空间说说:如果有来生,我会选择不婚,此刻看不到光明。
但明明她还不到三十岁,她的今生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看到她拍的抖音,眉眼间的神情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她终于还是没有逃脱父辈的命运,那一个个看不见的轮回在他们身上代代流传。
她终究活成了父辈那种良善淳朴但又面目模糊的模样。
11.
很多年后我又想起了那年的元宵节。
夜色朦胧,皎月当空,当时她眼中的星辰比烟花炸开的瞬间还要美丽。然而如今,她却永远消失了。
(完,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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