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从朋友圈一路渗透而来。
我都感觉到了那种凉意,第一片雪花缓缓飘落下来,正落在仰脸寻觅的脸颊。
雪落时,天地都是沉静的,心也是沉静的。夜晚昏黄的灯光,站在院子里,会听到雪片落下再轻轻堆积起来的声音,会看到每片不一样的小小雪花的形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那时的豫中小城,没有暖气,没有火炕。在冷意浸骨的雪天,围坐火炉,用火钳在上面放几块馒头片、几个小桔子,聊一聊天,看一会儿书,就可以钻进放着暖水袋的被窝里睡觉去了。
二十多年前,刚上中学。
一日上午,大雪。坐在教室中,透过窗户看着大片的雪飞过三楼的我们,再急急的在地上变成薄纱、变成棉被、变成绊住我们回家脚步的茫茫无边。
没想到父亲走路来接我。他带着我,在大雪和风中走着。我们不是亲昵的父女,就这样默默走着。走出校园,过城关街,拐到早已关闭的老影院方向,那里有许多小吃店。
因为大雪,我们路过了几家小饭店,都已经闭门谢客了。继续寻找着,终于有一家开了门。店很小,四张桌子。有一角已经被雪压得掉了瓦,又被铺上黑黑的油毡,油毡上也积了厚厚的雪。
父亲点了两碗肉丝面片。走路走出了热,可沾满雪的红色雪地靴中的双脚却冰凉。脱掉手套坐下。
冒着热气的面上来了,面片薄而筋,汤也鲜也香。在小店主人时有时无的话语中,我很快吃完了面。感觉一片温暖。
接着,父亲带我走回学校。
雪还是那么大。这是90年代初,不知怎的,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
五十多年前。
这是母亲讲给我听的。他们的家在淮河边,叫园三,专以种菜为生,由菜园而得名。
那是饥饿的年代。虽然我的姥爷在中学教书,可他的薪水还要资助兄弟姐妹一大家人,剩下的就寥寥无几。
在青黄不接的冬天。从大食堂打回清水一般的面汤,拌上几根野菜,就是一餐。寒冷中,对粮食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看着有同村的人去种粮的村庄去要饭,而他们回来时总会有一些剩米剩饭的收获。
所以母亲开始动了心,她约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姑一起,拿着盆,下定决心去要饭。
下雪了,两人在雪中走了五六里地到了一个村子。
鼓足勇气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却一无所获。再鼓足勇气,要到下一家,一只大狗冲出来,吓得她们扔掉碗盆就跑掉了。
唯一的一次乞讨经历,就这样在雪中开始又在雪中仓惶结束。
为了活下去,这样牺牲自尊,在那时太常见了。母亲说。而她现在也养成了劝所有人多吃饭的习惯,哪怕被无数次抗议。
那是上世纪50年代末,不到十岁的母亲失去了一个幼弟,因为饥饿。
60年代,父亲还在小学。他的家在县城北边的寒冻镇。听名字就能感觉到冬天的寒冷。
冬天还是饥饿。
大雪中的孩子们穿着棉袍,一边饥饿一边还在孩子的天性中疯跑。大食堂里终日只有面汤加红薯块,如何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呢。
这日,一只老母鸡在雪花飘飘中毫无预感地蹒跚。发现它的孩子们冲到鸡窝,竟然掏出几十枚鸡蛋。
兴奋的味蕾促使他们就在这家未关的厨房里开始烧水煮蛋。只想着一件事,马上吃进饥肠辘辘的腹中。
蛋未煮好,主人发现了,拿起棍子赶他们走。慌乱的孩子们有的趁乱拿了鸡蛋,有的空手而逃。
只剩下主人和纷飞的大雪,还有从院子里传来的愤怒大吼:这是雪后春上孵小鸡的蛋啊……
孩子们还有种种觅食计划,在到处贫瘠的年代,不出意外总会各种“鸡飞蛋打”。
之后,唯有红薯是忠实的救命口粮。红薯,也成了父亲难忘的味觉记忆,直到今天。
这若许年的雪和食中,有温暖有满足,也有饥饿有冰冷。
而我从这些以前擦过耳边,如今进入心底的讲述和回忆里,开始相信:每年初雪到来时,总有一片相同的雪花会如期而至,它会一如既往飘到我们的脸上或手心,见证我们从幼年到青涩到成年再到衰老。会看到我们因它而喜悦沉静、或者因它而挣扎绝望。
这片雪花可能从千年前就不断液化升华再凝结,然后带着温度和故事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落下即溶,再升华凝结再赴来年之约。这样我们看到它时,才总有莫名的思绪涌出。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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