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佳佳
1
我喜欢123这个数字,尤其是数羊的时候,一只羊,两只羊……数到第两万只羊时,天便亮了。
后来我不数羊了,便去街上溜达,骤然发现,深夜的街上,比白天有趣多了。
我看到望京SOHO前的马路牙子上有个好看的短裙小姐姐在哭,她哭着哭着就走到马路中间,小姐姐高举双臂,冲着黑漆漆的天喊:“王自强,你是个王八蛋!!!”
我点燃一根烟,坐在小姐姐刚刚顿过的马路牙子上,咧着嘴冲小姐姐笑。
我不敢去跟小姐姐说话,因为我怕她骂我流氓。
我不是流氓,我是盲流,大晚上睡不着觉盲目流动。
小姐姐终于注意到我了,她丢给我一个白眼,转身向十字路口方向走去。
我继续乐着,我将深夜不回家的人分为四类,这个小姐姐属于‘死去的爱情’这一类。
论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夜半哭嚎。
深夜的街上,因情失眠的人不在少数,女性居多,男性一般会与‘哭泣的酒鬼’相重叠。
2
我继续欢快的溜达着,走到花家地南里时,一个浑身酒气,穿着白衬衣的老爷们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哭。
这是老熟人,我们认识彼此,却从未说过话,我称呼他为业务胡。
我们时常在凌晨三点十分左右出现在一个地点,我知道他姓胡,是因为他曾被酒伴称呼为老胡。
业务胡有个毛病,喝多了不回家,喜欢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哭声咿咿呀呀的,比唱戏还好听。
业务胡的哭声会持续12分34秒左右,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曾经无聊到掐秒表在一旁看他哭完。
哭泣是业务胡酒后的必备表演项目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狗啃式亲吻马路牙子、花式前空翻跌倒、胸口碎啤酒瓶等不定期表演项目。具体表演内容视喝酒多少而定。
夜半多风景,夜半多人才,此言绝不虚。
今晚业务胡喝的有点多,似乎业务没有谈成,哭泣的时间比往日长了些许,我站在街角看着他,就像看着多年前的自己。
无巧不成书,业务胡的哭声结束的那一刻,另外一侧的街角传来一声怒吼。
3
“王自强,你是个王八蛋!”
得,‘死去的爱情’也来凑热闹了。
小姐姐一边走一边嚎,而且走在路中央,一副神挡杀神的英雄气概。
这次我注意到,她的右手举到耳畔,似乎手里有个手机,在打电话。
“别跟我道歉,你就说,要我还是要那个婊子?”
“王自强你还是不是男人,别墨迹,正面回答我!”
“王自强你是个王八蛋,我在XXX,我要死给你看!”
小姐姐还在骂着,我已经坐在了业务胡对面的马路牙子上,静看好戏。
马路牙子真是个好东西,小姐姐挂了电话后,也坐在就近的马路牙子上,低头抽泣。
业务胡的哭声如泣如诉,小姐姐的哭声如怨妇,我瞪大眼睛看着,一丁点困意都没。
失眠的这122天半里,类似的戏码几乎天天上演着。
故事的结局各有不同,大部分结果,是女孩怏怏的离开,消失在夜色里。
我从不在乎事情的后续发展,天亮后,我睡觉,工作,到深夜后,出来迎接新的故事。
然而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却和往日有一丝的区别。
4
当我和业务胡都站起来,准备各回各家时,一辆大红色的特斯拉飞驰而来,闪电一般停在小姐姐身旁,车门打开后,一个妖艳的大长腿从车上直接蹦了下来。
灯光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啪啪啪的几巴掌,那条大长腿闪电一样挥出巴掌,打在蹲马路牙子的小姐姐脸上。
我家里的键盘是青轴机械键盘,敲击起来清脆动听,却也没大长腿打脸的声音响亮。
蹲在马路牙子上的小姐姐发出一阵怒吼声,狼一样的扑上去,和大长腿撕扯在一起,特斯拉的门还没关,就这么敞开着,两个女人在车门口展开了终极较量。
最近天热,妹子们穿得都不多。小姐姐穿着淡灰色百褶短裙,雪纺白衬衣,干练有气质。大长腿穿着迷你黑色热裤,大V领紧身前扣式红色短上衣,火辣风骚。
不过两人一交手,小姐姐就落了下风,因为大长腿比她高出半头,下手稳准狠,专挑小姐姐脆弱的地方,比如胸部、脸上下狠手。几轮下来,小姐姐的雪纺衬衣便被撕扯破了。
就在这时,一旁原本站起来,随后又蹲下的业务胡高喊了一声:“扯胸罩!”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小姐姐原本一直在攻击大长腿的脸部,听到这句话后,将目标转移到大长腿的前扣式红色短上衣,随着伸手一扯,那上衣啪的一下便开了。
我站在大长腿的斜对面,虽说距离有点远,可红光一闪,还是被那片白乎乎的东西给闪到了。
对面的业务胡低声吼道:“牛逼,没穿内衣!”
大长腿确实没穿内衣,被解开上衣后,倒也不在乎,更加发疯的扑在小姐姐身上,抬起高跟鞋往小姐姐肚子上踹,丝毫不在乎自己上衣被扒开的事实。
一辆出租车呼啸而过,路过时迅速放缓了速度,从三十迈到三迈只用了一瞬间,然后龟速一样的向前爬行。
这还不算过分的,过了没几分钟,那辆出租车掉头开了回来,依旧在路过的时候放缓了速度,车窗放下,头发斑白的司机大叔认真的欣赏着。
这就是午夜的北京,你永远不知道哪里会上演着精彩的一幕。
两个女人的撕逼到了白热化阶段,大长腿的上衣已然彻底被丢弃在地上,而小姐姐也被大长腿的高跟鞋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着,仿佛伤的不轻。
我和业务胡还是呆呆的看着,并不是不想帮,而是没法帮。
深夜出没的人,与白日出没的人不一样,自有一套规矩。对人最礼貌的方式,便是不干涉别人的私事,不与陌生人说话。
深夜是每个人最后的遮羞布,在这块遮羞布底下发生的事,再丑陋,再肮脏,也不希望别人发现。
这一次,我和业务胡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这算是我俩第一次打招呼,也是深夜出没的人,最亲密的举动。
女人之间的撕逼还在继续,除了动作,两人还开始了言语的攻击,无非是互相骂对方是婊子,狐狸精,王八蛋,烂X之类的,没有实际的内容。
按照深夜出没人的规矩,这场闹剧基本快收场了,要么有一方退让,要么闹得足够大,大到可以惊动警方。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还不算是高潮,真正的高潮是随着一辆大切诺基的到来而到来的。
5
大切诺基是黑色的,从大切诺基上下来的人也是黑色的,得体的黑色衬衣衬托出他傲人的身份,一米八的个头和考究的发型衬托出他的帅气和自信。
大切诺基一到,大长腿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原本踹向小姐姐肚皮的腿,一下子便抽筋了,随即便跌倒在尘埃里。
“哎呦,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我和王自强也是真爱!”
MMP,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绿茶婊存在。
大切诺基王自强一言不发,走到大长腿跟前,弯腰,轻柔的把大长腿扶起来,在这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小姐姐心碎的声音。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起身打算离开,反正正主来了,事态不会再恶化下去,暂时也不需要打电话报警的人。
可就在这时,一声尴尬的响声叫住了我的脚步。
大切诺基王自强,挥舞起粗壮有力的右手,打在了小姐姐粉嫩的脸上。声音没有大长腿打得那么清脆,却沉闷有力。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将原本站着,想跟他说话的小姐姐,一巴掌打翻在马路牙子上。
我明显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撇了一眼对面的业务胡,他明显也被刺激到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深夜是不缺少狗血剧情的,可这次的狗血剧情还是填充了我的资料库,让本屌丝心领神会,原来渣男还可以如此之渣,原来不分青红皂白这个词是如此演绎的。
小姐姐趴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我大概听到了她世界崩塌的声音,若不是爱,她怎会大半夜的在街上给渣男打电话,若不是深情,她怎么会跟大长腿当街撕逼。
气愤归气愤,我却没有动手,甚至连走过去的欲望都没有分毫。这是深夜出行必备意识,强出头只能会引发更加剧烈的矛盾,导致事情一发而不可收拾。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业务胡动手了。
6
业务胡是中等偏上身材,比我粗壮一些,他站起来得猝不及防,三步两步就冲到大切诺基王自强的身后,右手飞扬,手上的啤酒瓶便砸在了王自强的脑袋上。
青岛啤酒和王自强的脑袋开出了完美的花朵,在这深夜的街道里发出沉闷的响声,继而引发了王自强的倒地,和大长腿的哭嚎。
我由衷的给业务胡点了个赞,却也揪心他坏了规矩,事情会难以收拾。
也许是大长腿的哭嚎将业务胡的酒劲儿唤醒了,他发呆片刻后,拎着酒瓶转身便跑,速度不亚于刘翔,一眨眼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事情到此,已从小闹剧演变成刑事案件,我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便离开了亲爱的马路牙子,假装没事人一般的离开了此地。
我叫李佳佳,是个写东西的,半年前患上了深度失眠症,一到夜里便变得贼精神,便游走于北京的各条街道,发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是一个江湖,半夜逃离温暖被窝的人,总有他的难言之隐。这种难言之隐只有深入其中的人才能感知得到,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假如可以,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出现在凌晨的大街上,包括我。
长期的失眠让我患上了床铺焦虑症,一到了夜晚,就不能看到床,只得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游荡,这里天天上演着血雨腥风的场面,今晚的狗血剧情只是其中之一,比这还狗血刺激的剧情我也见过不少,所以失眠让我逐渐爱上了深夜这个世界。
在这些狗血剧情里,我一般都可以全身而退,然后将这些事记录下来,满足我暗搓搓的窥私欲。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我没能做到全身而退。
在我拐过第二个路口时,我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7
我抱着一丝侥幸的心里回头看,看看跟踪我的,是不是那个哭泣的小姐姐。
结果让我失望了,跟踪我的,是业务胡。
我苦笑,问他干嘛还不跑,不怕吃官司啊。他手里还拎着那个砸王自强脑袋的酒瓶,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沾上王自强的血浆。
他耸耸肩,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淡淡的说:“我失业了。”
一句话,风也停了,雨也停了。
业务胡和我一样,人近中年,我因为患上失眠症,已经拖稿半年,处于被编辑封杀的边缘。
而那个天天和客户喝酒到深夜的业务胡,竟然失业了。
远处又传来了小姐姐的哭声,我突然有点崩溃。
原来所谓的深夜的江湖,全是一些被白天世界所抛弃的人。
正常人谁会失眠呢,这么美妙的时刻,本应当在甜美的梦乡中度过才对。
我俩呆滞半晌,我却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一笑,业务胡也笑了,他笑得有点呆板,远没有我笑得好看。
我俩离开了这两条街,找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的马路牙子,并排坐了下来。
我问他,平时陪客户喝酒累不累,他说累,但是如果没有客户要陪,会活得更累。
他问我熬夜赶稿子累不累,我说累,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即便熬夜我也写不出来我想要的东西时,我便彻底失眠了。
我们没有抱头痛哭,都在咯咯的笑着。
他突然说道:“既然你能写,我们就把深夜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吧,没准有人喜欢。”
我说我写过了,这种破东西,怎么会有人看。
他说我们一起写吧,反正我也失业了,我还认识一个朋友,她也天天晚上不睡觉,她也是个文学爱好者。
我说我不是文学爱好者,我就是个写东西赚钱的。
他说你都写不出东西来了,还赚个屁的钱,就按我说的做吧。
我说那我们写的东西,取个什么名字呢?
他说,我们讲的是夜幕之下的故事,就叫‘夜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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