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的电费

老章的电费

老章住在一个老小区的顶楼五楼，一个人住。

楼下的一群老伙计们都喊她：

“老章。”

老章，挺老了。

儿孙满堂，就连重外孙也都快抱上了。

你准备给她一个意外之喜，告诉她，你的大外孙媳妇怀宝宝了，结果她眯眼狡黠一笑：

“我早就猜着了。

“那天我问他妈在做什么，他妈说又抱了好多鸡来养，忙死了。我就立马猜着了，肯定是一鸣怀宝宝了。他妈还不跟我讲，我就装不知道。反正你不讲，我就不问。但我猜，肯定是怀了。”

老章，也不算老。

按她的话说，小区里平时一起去河埂上遛弯压腿的一伙人中，属她年纪最小。

每天早上4点半，她就起来站阳台望楼下三楼，灯亮了，她就洗漱；灯灭了，她就下楼。

三楼住着一位93岁的老奶奶，她得陪她一起去散步。

“她可比我大了一二十岁呢。”

老章记性特别不好。

每次见到她，她都会说：

“哎呀，我真的人老了不中用了，记性越来越差了，刚准备做什么的，转身就忘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但这话可信度一般。

一起搓麻将时，她一会儿念叨自己牌不行不行，一会儿就在下一圈截了你的胡。在打下一把麻将时，她还能津津回味起上一把上几把她哪张牌出错了，然后边回味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声说一句：

“碰！”

打得你措手不及，可之谓声东击西。

一起看电视时，她会苦口婆心地说：

“哎呀，我就喜欢看朱军的样子，可是他也可怜啊，到现在还没孩子。

“听说董卿也是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头子，还生了个姑娘。

“这个男的我也认识，他上过星光大道。他老婆也出来过，去年不还上过春晚吗。你都不认识啊……”

几乎换上哪个节目，老章都像是圈内人士一般，跟你指点一番他们的家长里短，留你在那瞠目结舌。

老章对棋牌一类的门清，对电视里明星一类的门清，对自己生活中的大小事也一概门清。

譬如说--电费。

供电局想要占到她的便宜，请出门左拐，不送。

晚上她的卧室，从来不开灯。

“对面楼的灯那么亮，我房间根本不需要开灯的。”

她的热水器从来不会开到超过两小时。

“完了完了，又烧忘记了！赶快把热水器关掉，又浪费电了。”

这些天，儿孙都回来陪她过节，老章更是兴致勃勃地逢人就说：

“你知道吗，我夏天那两个月的空调费真的给我免了好多。7月份电费90多块，后来才交了50几，8月份的也给我免了几十块呢。那个老年空调补助真不错！”

老章住在顶楼，屋子又是朝西晒的，一到夏天，整个房间就跟炕炉一般，免费在里面蒸桑拿。

但老章怎么能让供电局钻了空子，空调这种耗电量大的，怎么可以经常开。

每次儿女都埋怨她，你空调要舍得开，不开你怎么吃得消，你电费我们来付。

她都会说：“我晓得，我晓得，我会开的，但你们的钱就不是钱啊。”

结果就是，空调继续当着摆设。实在热的受不了，开了会空调，一定电话里会说：

“哎呦，我昨晚啊空调开到今早才关耶，怎么搞哦。”

直到今年，小女儿拿了几张表来给她填，女婿还特意说了：

“今年搞了空调补助，要求还特别多，必须要是你这种一个人住的孤寡老人，70岁以上的，没有其他津贴补助的......正好你符合这些条件，一个月电费最后能减好多呢。”

老章起初不太信，还能有这样的好事？但看女儿女婿拿的这几张表格，说的条件还有理有据。也就稍稍信了。

打电话特意问了曾经在社区工作过的外孙女有没有这回事。

“好像有吧，应该是才出的规定，广德也有类似的补助，但要求挺多的耶。”

“对对对，你阿姨也说条件很多的，我都符合。看来，还真有，还让我填了表格。”

跟楼下的老伙伴们谈起时，竟然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再细细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没能全部满足条件。

“果然，这种好事怎么会让所有人都满足条件的”老章心里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靠谱。

于是，空调开起来了，桑拿房终于歇业了，老章凉凉快快地度过了刚刚过去的炎夏。女儿女婿帮忙交电费时，每次一问，还真的减了不少钱。

“我跟你说啊，这个真的划算啊。我后来都没好意思跟楼下那个老李说了，谁让她没满足这个条件呢，你看看，我这电费真的减了不少呢……”

如是这番的话，老章逮着一个新来回家的晚辈，就要说一遍，喜笑盈盈。

二女儿是个直肠子，听的厌烦了，嘟囔了一句：

“你想的倒美，谁帮你减哦。”

谁知，这句话被老章听见了，即刻就急了。

“什么，没有减吗？！你刚说什么了。”

外孙女儿马上送了一个眼神给她妈，严重警告道：

“老妈，你干什么呢！”

于是，二女儿马上改口：

“我是说，我怎么就没听过这样的好事。”

老章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爱民也没跟你讲吧，这是新出的规定，她还拿了表格给我填的呢，还专门问了我社保卡卡号，我们楼下的那群人都没有符合我这些条件呢……”

然后，又把那一套标准复述一遍，感慨还是自己好，自己全部条件都满足了，这个夏天的空调开的真不亏。

之后的版本还顺便又加上了一句：

“你二姐还不信呢，我跟她讲，她一开始还说没有这回事，我就讲肯定有蛮，她不懂。”

二女儿就在一旁笑笑，不再做声。

夏天已过，中秋团聚，就为那一顿团圆饭，忙活了几天的老章，穿着围裙坐在餐桌一旁，笑的合不拢嘴地看着那正觥筹交错的一席儿女。

“妈，你也快来吃啊。”

“我不吃，我先歇会儿。你们吃，我就高兴。”

席间，老章又谈起她的电费，末了，又说一句：

“明年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好事儿喽。”

明年，肯定有。

如果老章需要，也肯定有新的表格给她填。

明年的中秋，还想听老章再聊她的电费，再说明星的八卦，再打好几晚你不说停，她绝不说累的麻将。

我从未叫过外婆--老章。

我甚至好久都没意识到我的外婆姓“章”。

一直觉得外婆就是我的外婆，没有名字，

又或者，“外婆”就是她的名字。

只是偶然听见别人对她打了一声招呼：

“老章”

我才突然醒悟--

我的外婆，姓“章”。

住老小区顶楼五楼，一个人住。

记性时好时坏，儿女想方设法让她舍得花钱。

楼下的老伙计们和她朝夕相处，

“老章”才是她最亲切的陪伴。

我好想多陪陪我的老章。

--BY  H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