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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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秋的一天中午，太阳很毒，路边好多树已耷拉下叶子。青年妇女李雨在路边等车，她穿着纱质黄底碎花短衫，领口飘带系成蝴蝶结。今天她去教育局领取了自学考试本科毕业证书，接着又跑了一趟银行，把上个月的工资取出来过生活。做完这些，不敢停留，急忙去路边等车往回赶，她得回公司继续上班。这个点，南下的客车极少，半个多小时了，一辆破旧的客车才出现在视野中。这是一辆跑长途的客车，李雨上车的时候，就只剩下司机后边那排最前边一个座位了，李雨坐下来，售票员大声招呼着后来的乘客，跑过来的乘客一边问着“有没有座”一边往车后边张望，售票员一边说着“有座有座”，一边欠身从最前边的座位前边掏出好几个马扎来，递给后来上车的乘客，再后来，没有马扎子了，最后一个上车的没座，售票员让他在发动机上挤了挤，坐了下来，发动机上，先前已经坐上三、四个人了。

车里闷热，能打开的窗子全打开了，李雨坐着坐着，忽然感觉一阵局促不安袭来，她悄悄地打量周围，发现坐在发动机上的那个最后上车的人，正呆呆地盯着她看，因为带着眼镜，李雨看不出那人的眼神，那人很怪，即使李雨看他，他也没有反应，依然只是呆望着她，或者是朝着她的方向发呆。“看就看吧”，李雨心想，“反正自己相貌，从小到大，无论走到那里，自己都是最安全的那一个。”这样想着，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看手机，安安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车子在路上颠簸，乘客们的身子一会儿歪向左边，一会儿歪向右边，一会儿前仰，一会儿后合，一会儿在座位上微微打着颤，摇篮一般，一阵倦意袭来，李雨打起了盹。这时候，坐在她左边、她右边，还有她后边的三个男人对了对眼神，坐在她里边的人，悄悄把手伸向李雨精致的皮包。这时候车子有一个轻微的颠簸，李雨感觉到一颗头扑到她的双膝上，猛然就醒了，坐在她里边那个人匆忙缩回手，紧张地把视线转向车外。李雨对这些浑然不觉，她只忙着看究竟是谁搅扰了自己的好梦：原来是上车时候瞅自己发呆的那个人，他似乎是睡眼惺忪，反应迟钝地从李雨膝盖上抬起头来，李雨这时候发现这个人下巴上有颗痦子，位置在下巴正中。等这个人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才抱歉地抬起头，正了正身子，说了声，“对不起！”

李雨心里忽然一阵触动，心想，这个人，身上怎么没有一点儿邪性？按说，从一上车，他就盯着自己看，现在又趴在了自己膝上，自己居然一点儿异样的感觉都没有，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是非常安全的。心里有这些活动，表面上却安静木然，一点儿也不困倦了，她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左边的车窗，一会儿看看右边的车窗，一会儿再看看前边的车窗，百无聊赖，只是，不再瞌睡，一直到下车。

2

李雨下了车，往办公楼方向走，太阳当头晒着，把本来就娇小的她和她的影子，紧紧箍在地上，整个办公区静悄悄的，就连她大踏步地走路，也没了声响，不知声音被吸到哪里去了，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李雨推开办公室的门，先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又到屋角换上鞋子和工作服上衣，按了自动烧水器“烧水”开关，打开抽屉，抓几丝雪青投进玻璃水杯里，等水开。

李雨的日常工作很简单，就是给工人往饭卡里充钱，像市里公交公司给公交卡充钱一样，把卡放在读卡器上，这时候电脑上会出现信息框，李雨只需在“充值”后边的方框里，输入数值就好，同时把收到的金钱，收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没有人来。李雨点开自己的空间，看看有什么信息没有。李雨悄悄在空间写日志，很谨慎，不肯让周围的同事知道，毕竟是在上班时间，如果别人知道她弄这个，很快就会传出去，传到领导耳朵里，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登录之后，“个人中心”提示有“新消息”，一个网名“辛仔”的文友在她的文章下边评论，“太懒了！”李雨“扑哧”一下笑了，原来是早上去教育局之前，她写了一句话，“母亲周年祭。想您了！”说她懒惰，确实是懒惰，但她真的是写不出什么来了，母亲去世这一年来，她早晨醒来第一个念头是，“我没娘了！”晚上睡前，心里晃荡的还是母亲的影子，这种痛，一直盘桓在她心里，她却表达不出。她是职场上的小人物，撑着职场上小人物的架子，对谁都温文尔雅的笑，对谁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关注她的喜怒哀乐，包括她的家人。

她点击“辛仔”，进了他的主页，辛仔的主页，半年多来，她每天都去，来了就一篇一篇地读，读了再读，真的有“口齿噙香”的感觉。这是李雨离开学校之后，读到的最好的文字，就像读课文一般。这人一定是位大作家，李雨心里想，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些文字。

辛仔是一位作家，但不专业干这个，他有自己的事业，所以，有空就写点，没空就算。李雨轻闲，从喜欢上那些文字之后，总爱去他空间里逛，起初是光明正大地去，后来，她怕惊扰到辛仔，就改成悄悄去了，早也去，晚也去，那些文章，她都能够背下来。有时候在深夜，她开着辛仔的页面，听着他音乐播放器里的曲子入眠，他选择的那些曲子，在李雨周围的世界里，根本就听不到，李雨对他简直成了膜拜。后来李雨看过一部时兴的电影，名叫《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发现，自己对辛仔的感觉，和电影中那个女人对作家的情感，是一模一样的。

3

“那天在客车上遇到一个傻姑娘，她对周围的危险竟然毫无察觉，对别人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我看有人想偷她的东西，装着瞌睡把她唤醒了，制止了事情的发生，傻姑娘没丢钱，小偷也没偷成钱，只是，她别以为我是坏人……”有天晚上，辛仔发了一篇碎碎念，这是他每个月底必做的功课，一般是回顾刚过去的这个月发表过多少作品，发生过多少件值得记录的事。这篇文章发出来，李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想起自己在客车上遇到的那件事，怎么和他说的一样？那人就是辛仔吗？

她点看辛仔的相册，仔细端详照片里的男人，蛮像的，她想起那个人下巴上有个痦子，就放大照片，天呐！真是他！也就是说，他说的那个“啥丫头”就是她了！李雨想起那天在车上，她惊醒后，发现她里边那个男人，身体直崩崩地挺着，一直往车窗外面看，有人瞌睡趴到她腿上了，这么大的动静，离得这么近，那个人都没有回头看！哦，原来如此！一时间，李雨不知该怎么办？是留言感谢他，还是继续保持这种默默关注的状态？从这件事情来看，辛仔不仅是一位她喜欢的作家，还是她的恩人，善良且智慧。自己何其幸运，有了这样的奇遇？从此李雨开始在辛仔的文章下留评论，辛仔慢慢注意到李雨的存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开始了你来我往、打太极般的互动。

时光荏苒，转眼半年多过去。李雨公司组织了一次春游，去附近的徂徕山，去的时候李雨是和同事们一块儿去的，回来的时候，大家聚不齐了：有早早回家办杂事的，有走亲访友的，李雨没有这些事务，按部就班地爬山，按部就班地回家。回程的大巴很舒服，她习惯性地坐在了里边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手机。她身边坐过来一位男士，现在大家都戴口罩，即使是熟人，也很难认清，陌生人就更难认识了，但气息掩不住，李雨嗅到这男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兰花香。车子开起来，前面的窗子留着缝，有凉风吹进来，男人欠身伸臂去关窗，无意中瞥见李雨的手机上，开着一个熟悉的页面，稍微定睛，竟然是他的！他开始暗暗打量身边这个女人，娇小、挺拔，眉清目秀，吐气如兰，前面车窗进来的风，吹起她齐肩的黑发，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辛仔想起一个人，去年客车上遇到的那个傻丫头，对人没有一点戒备心。不可能这么巧吧？难道她和我是一个系统的？今天来这里登山的，都是我们系统各个单位的，也可能啊，去年她下车的那个地方，刚好有集团的一个分公司在。这丫头有点儿离群索居，像以前的我一样。我若不是带队，也不会和同事们挤在一个车上，我得离他们远远的，坐另一辆车上去。

她手机上有我的主页，她是我的一个文友吗？

4

辛仔的事业正在上升期，婚姻却亮了红灯。事业上升期的男人，身边自然不缺女人，辛仔很快就如愿以偿，迎娶高富美，小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自从认出李雨是他的文友之后，辛仔对李雨更没有了戒备心，凡事都愿意和她分享一下；李雨本身知道辛仔曾帮助过他，对辛仔很是死心塌地，后来辛仔上升到高位，在李雨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那样一个人，李雨对辛仔崇拜不已，他们的友谊就这样一天一天淡淡地延续下去。

李雨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考研、考编都不顺利，一直没能找到满意的工作，李雨说给辛仔听，也就是说说，李雨想。辛仔也一直没有回复，过了半个月，辛仔发信息过来，“让孩子去职业学校报道，先当老师，之后再按学校的要求或考试、或晋升。”李雨真是谢天谢地啊，朝泰山老奶奶拜了又拜，拜完老奶奶，又在心里默默念叨辛仔的好。

儿子有了心仪的对象，该谈婚论嫁了，商议着在哪里买房子合适，后来他俩相中的房子，恰好在辛仔小区附近，房子九十来平，李雨夫妇相中了小区的环境，把手里的房子都卖掉，一块儿在这个小区买了两套房，一套儿子夫妇住，一套老两口住。李雨退休了，老头还在上班。

辛仔忽然没了信息，微信步数为零，给他发信息也不回，过了五六天才回复，“病了，心梗，尽量不放支架。”李雨一下子瘫坐下来，回到，“你一定要好好的！陪我玩耍到老啊！我能帮到你吗？”许久，辛仔回到，“孩子妈妈在医院照顾我，孩子没人照顾，她在业主群发了广告，你和她联系一下，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吧。”

辛仔的孩子，李雨不陌生，从辛仔朋友圈里经常看到，辛仔也经常发孩子的照片给她，她看后总也舍不得删，就保留起来，想起来就翻翻开，翻到可爱的，再发回给辛仔，辛仔知道她喜欢，就经常给她发，很久一段时间内，俩人之间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孩子。

辛仔夫人是一个温柔大方的女人，人很漂亮，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辛仔身上，见孩子和阿姨李雨很投缘，很高兴。李雨除了照顾丫头，还抽空打扫家里的卫生，整理辛仔的书房，她现在终于有机会接近自己仰慕了二十多年的人了！甚至，嗅嗅他的气息，就是那样到的满足，她想起一句歌词，“我走过你走的路，这算不算相逢？”自己终于和辛仔相逢了！

辛仔出院后，在家里静养，李雨按照夫人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做着分内的活计，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和辛仔是零交流。辛仔上班后，夫人看李雨可靠，就留下她继续帮自己照看孩子和家务，自己则去忙自己的事业，忙着提升自己——辛仔在家里太强势了，她必须要强起来，缩小他俩之间的差距，这样才能够获得他的欣赏和赞同，这两年，她明显感觉他俩之间交流少了好多。

自从李雨来到辛仔家，家里的氛围变轻松了，夫人和辛仔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孩子省心，最主要的是，辛仔，虽然得了场病，却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升迁机会！他们夫妇觉得李雨简直就是他们家的福星，给李雨的报酬越来越多，李雨呢，自然非常愿意，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答辛仔的恩情呢！

2023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