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
“咋选这内容呢?选‘宁静致远’、‘厚德载物’或者‘天道酬勤’什么的,多好?”
记得当时打开你给我写的字时,一旁的朋友问了这个问题。但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给你们解释,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内容,我只是意外,你怎么就亲自送来了?
确实,真的没想到,我要的这幅字,你竟然亲自送来了。
说实话,那一刻,我感动极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为了得到你的这一幅字,我可是动了许多心思的。也因为动了许多的心思,真后悔当初向你开口。然想想,也不怪我自己,怪就怪酒,酒使我们坐在了一起,酒使我向你开了口。
而现在,确实,字到手了,它竟然来得这样的顺顺当当又自自然然。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若干年前与一位很要好的朋友,谈起了他哥哥的事来。他哥哥也是书法界的名人,我问朋友:你哥哥给人写字收钱不?他说当然收呀,不过那要看具体情况,一般关系特好的人,只要开口,什么不要就给写了。另外一些比较要好的人,他只象征性的收一点润笔费什么的。当然有人很知趣,来求字时,顺便就带着墨呀,宣纸呀,烟酒呀什么的,他总不能让人家书法家,无偿写字,还赔上纸墨。但对于一般人,那必须按市场收费的。
若按我那朋友哥哥的标准,我多次思忖,我与你的关系,最大只能算是他们所说的比较要好的人。想想我们初识到现在,只有短短的几次见面,面对面说话的时间没有多少,更谈不上推心置腹的朋友,走在街上最多打个招呼而已。
另外,你又是极少的领导里的书法家,且先不说书法,就说领导吧。有人问过这样一个问题:领导是什么?答,领导是收拾人的东西。虽然这个回答不能说明领导的实质,但自古以来,领导总是和同志不是一个战壕里的。领导有领导之道,同志有同志之道,领导都走着领导们的上层路线,他们有他们的圈子,而同志总喜欢和同志打在一起。因此,当那晚我酒喝多后,开口向你要字,你当时虽然答应的很干脆,但我想,什么时候能拿到字的问题真是个问题。
你知道吗?我是个最怕见领导的一个人,因此一辈子也是个把事按不大的人。许多时候,我以为自己好好工作,领导会看见你的付出,有一天大发慈悲,升你的职,调动你个好工作。可我一直等了大半辈子了,也没见任何领导大发慈悲。直到有一天,有人对我说你真傻,你想升职调动,你就要巴结领导,有事没事的往领导处跑。你要知道领导的所有喜好,领导的家,领导的电话号码,领导的生日,甚至领导爱人的生日,领导儿子结婚的时间,领导女儿出嫁的时间,领导父母亲的寿诞等等的信息。然后有理有据的,光明正大的拜见,求见,碰见,撞见。既有情又有意地走进领导的眼中,领导的心中,直到有一天,领导满心欢喜,领导容颜舒展,领导感慨一声,这个同志真是一个好同志啊!然后,你想要什么,你想得到什么,你梦寐以求什么,都会纷纷地走到你跟前。
可是,尽管说的人,说得有声有色,我这木头性格就是不开窍,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得了见领导恐惧症。为了克服此症,我多次在家里练习,我想象那个场景,想象我手提着千挑万选的,很有讲究的,不惹领导任何厌烦的礼物,敲开了领导的家门;我想象领导就坐在我面前,我谦虚谨慎的,温文尔雅的,有理有据的,给他述说我的情况,我的困难,我的抱负,我的理想。当然我的讲说都是打了草稿的,严丝合缝的,文采斐然的上乘之作;然后领导宅心大悦,无不动情的长吁短叹,真人才也!然后满口应承我的事情,并亲自送我出门,临别还在我的后背上来一个意味深长地抚摸。这一摸,又让我遐想万分,这什么人与什么人的关系能达到肢体的亲密接触呢?分析来分析去,这只能是“自己人”的关系。这么说,领导把我当心腹了?那么说,我的前途更加无量了。
然而,确实是然而,我真是个见领导就得恐怖症的患者。许多次许多次,走到领导的门口,我的心就狂跳不已,不中用的腿就迈不动了,提前打好腹稿的话语也不知去向,那时候心里只有一句话:跑吧,快跑吧!也因此,我总是一个与领导无缘的人,换句话来说是前世的冤家吧。
鉴于以上我说的原因,也因此在对你这位领导书法家要字后,当酒劲清醒,我就后悔了。然话已说出,就只能尽量多往好处想。仔细分析,贸然给一个关系不铁的人要东西是不明智的,但从另一方面说,给人所要什么,也是对别人存在价值的尊重,他有了存在感,心情愉悦了,不见得不是好事。另外,我们都是所谓的爱好艺术圈子里的人,你在我心上我是这样的感觉,而我在你心上或许还很有地位呢?
这世上的事情是充满玄机的,不用心还真会迷惑一些人。就像这些年的字画收藏,拿过去少吃没穿的时代,谁热心收藏那个呀。古人有话,国之不幸,诗家幸,是一种悲哀的无奈。只有太平盛世,人才变着法的娱乐。就说唐玄宗,放的皇帝不好好当,就爱玩个打马球,玩个乐器,整天里琢磨着“霓裳羽衣曲”;就说宋徽宗,放的皇帝不好好当,就爱搞个书法绘画,就爱用个斗鸡出身的浪子高俅专权,惹得忠良们也跟着放浪形骸。
不是有人在微信圈里不停地转发:家中有字画,非是寻常家吗?忽然间,收藏几幅名人字画,就感觉自己儒雅了许多,感觉家里的门庭也似乎高贵了许多。另外,收藏的字画,或许若干年后,还真值钱呢。像于右任,像徐悲鸿,像张大千等等。我们这辈子混背了,能给儿孙留几幅字,也许好于银行里的存款。另外,另外,收藏名人字画,想办法与他们建立这样那样的一些关系,自己也就好像有了存在感,有了优越感,有了在村口大槐树底下,给人神侃的谈资,有了看别人投来羡慕眼光时的愉悦。说实话,所有的这一切,谁让我们是平凡而普通的人呢?谁让我们开会的时候,总上不了主席台发言呢?唉!——说啥呢?拿网络流行的话来说,说多了都是泪。
不说那个,我就说我是如何样的动心思准备着去你处要字的事,这个我计划了三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我一个人去,关于这个方案,我以上说了,我是最怕见领导的,尽管你与我是认识的,这点可以有效地缓解我的恐惧,但接下来的问题是,我绝对是一个不会见风使舵,不会察言观色,不会打圆场,不会在紧急环境中随机应变的人。因此,我会语无伦次,我会冷场,我会尴尬,我会逃跑。你想想,只有我们两人,说几句话后,场面冷清了,这不让人难堪吗?不行,这个方案本身就不完美。那么,再添一个第三者就就好了,这下就转移到了我的第二套方案。这个第三者,要能说会道,能打圆场,能调节气氛,最好还能会劝酒。肯定的,你给我写完字,我们就去酒店吃饭,吃完饭,你若有兴趣,咱们再干点别的,一切随你,唱歌也行,跳舞也行,看那个什么的艳舞也行,全因你的爱好。所有的花销我不在乎,我权当深交你这个朋友,权当给你的润笔费。这人嘛,该出手时就出手,更何况如今这世道就兴的这个。看起来这个方案是很完美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找这个第三者?
好了,好了!人一旦用起心来,会发生奇迹的,这个道理本符合“吸引力原则”。当经过一番搜索枯肠后,我忽然想起了,我有个亲戚的亲戚与你是同事,这不很好嘛,大家彼此都认识,这场面不会尴尬了。正当我欣喜若狂,感觉你的字就要到我跟前时,又一个不妥之处涌上我的心头。这问题是——你们虽是同事,但你们是一路人吗?如果是一路人,那很好,如果不是一路人,这不更加尴尬了吗?对于这个是否一路人的问题,我深有体会,就拿我自己说吧,在单位里,我就是一个与领导好与不好的人,性质近似中性。因为是中性,我才知道与领导一路或不一路的玄机。
举凡人都在矛盾中生活,有领导就有反领导。凭什么你讲起话来,就霸占个麦克风不丢手?凭什么你就颐指气使的喋喋不休?凭什么你就挥霍公众资源不觉得心疼?凭什么你一无所长就只能会当领导?这些可以说是与领导不是一路人的表现。也就是说处处与领导过不去,当然了,领导也处处与他过不去;而与领导是一路的人呢?他的最大的表现就是,领导说咋弄就咋弄,领导指到西他绝对不到东,领导说驴就是马,他坚决说领导眼睛好,领导说小姐长的美,他坚决打前站放风瞭哨。
那么,根据我的经验,我亲戚的亲戚假如与你不是一路人的话,这会影响我的大事的。我想打电话问他,可我也知道有些玄妙的事情仅自己知道就行了,无需为难别人,为了稳妥期间,我还是好好想想第三套方案。
这第三套方案就是亲友团方案,我们都知道“星光大道”,“中国好声音”,“我想上春晚”等等娱乐节目的选手都有亲友团,亲友团可以带来力量,可以是最稳妥的拉人气推手。而这亲友团里最可靠的人就是自己的老婆。也许有些人做事是不放心老婆的,那我不由得问,一个连陪在你身边风风雨雨了几十年,并且为你生儿育女的人都不相信,那你还相信谁呢?你没看看那些倒台的贪官吗?他们都是个个相信老婆的,收贿赂的时候,麻烦老婆们收好藏好,出事的时候,就埋怨说那都是老婆们干的。这可好,一辈子的感情啊!他们进去了,肯定不会寂寞的,有老婆至始至终的陪伴,人生何求?人生何言孤单?然而,世间的事不是绝对的,不爱老婆的人也大有人在,那么这问题要从根源里看,虽然名目繁多,但有二奶三奶的人肯定是不会爱老婆的。
现在我的问题是,我爱自己的老婆,接下来,我就让她做我的亲友团,给我智慧,给我力量,去实施我的第三套求字方案。另外在这个方案里,我也发现了一个绝对绝对好的地方,那就是有老婆在场,我可以不关心费用的问题,花的多了,别怨我,你看到了,你也吃到了,你看看,钱就那么没了,你是钱匣子,你是出纳,你没做好盘点,没打理好金库,呵呵!一切一切的心痛自己受,别怨我,别像往日我独自出去应酬后回家,你三番五次地质问我,和谁喝酒来?有没有女人在场?等等问题;再另外,老婆去了的第二个好处就是,老婆不喝酒,那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喝不了多少酒。说实话呀!谁爱喝那像毒药的东西,都是为了一个面子呀!义气呀!感情呀!可那些东西满足了,我的肠胃可受不了啦,更严重的是我的大脑,几天里都活跃不起来,不知杀死了多少富有创造性的脑细胞。现在有老婆好,那么我们夫妻团结一致向外,让书法家朋友吃好,喝好!
但是我还没有兴奋多久,我缜密严谨的思维又发现了不妥,而且这个不妥像一把手术刀,深深地切开了我的灵魂,暴露了我的自私,触动了我的人格,搅动了我的自尊。我狠狠地骂了一句自己:一个事事都依靠女人的男人是什么狗屁男人!那一刻,我想起了,她这些年里随我搬了许多次家,找了许多次工作,每次搬家的时候,她忙里忙外,常常见她来去的路上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每次找工作的时候,都是她跑来跑去的疏通关系,到头来,她依然只是个辛辛苦苦地打工者。而我呢,许多时候坐在家里,我是公家人呀,我是文人呀,我是思想者呀的自视清高,自视不凡。可当许多时候面对自己一无所有的人间功名以及孤单迷茫的灵魂世界时,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在许多重大的问题上,时常表现得懦弱愚蠢,畏手畏足。更恶心的是,时常为了自己的虚荣和死爱面子,而找着蛮横的理由。
这是文人吗?文人都是这样的吗?我于是想起了许多时候,所谓的文人聚集的场所,貌似高雅的气氛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中映射出的是,小文人几千年来的臭面子与惺惺作态。为了所谓的名利,谄媚权贵与卑琐的暴发户,成为他们的笔杆子,成为他们的包装手。而真正留下自己的精深思索,独特发现,有益人类的东西并不多。像那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悲壮,历史上是很少有的。
想到这里,我脊背上凉风飕飕,双膝绵软无力,仿佛自己已被一股正义的力量将要消灭,我于是大喊一声:我不要字了!
然而,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你来了,还有我们的朋友,还有给我写的字。那时候,我想起了许多,但说不出话,内心里只有感动!我郑重地打开字,确实是我要的字——魂兮归来。遒劲有力的大字旁边,有你写给我的话,有你的落款,有你的朱红印章。那一刻,我还想起了,你这幅字是我今生给人要的第二幅字。而第一幅字呢?字有了,却没印章,这其中的道理我反正不太懂得,也许太仓促了?也许太不郑重其事了?但我非常清楚自己,当时的动心起念,逃不出一个“虚荣”,因自己的虚荣,难为了别人,因自己的虚荣想靠近名人。
其实,我知道,一个人要活得有尊严,完全不可那样的虚荣,但人在红尘中,许多事情完全是由不了你的,就像人内心的世界,懂的人有几个?
至于在欣赏字的那当儿,一旁的朋友问?为何选“魂兮归来”而不选择什么“天道酬勤”,“宁静致远”,“厚德载物”一类的问题?他不明白,我想你也不明白,你也无需明白,你只是写字者,你怎能知道每一个向你求字人的灵魂世界呢?因此你只能说,那内容是我自己选的。
是啊!确实是我自己选的,至于我为什么要选择“魂兮归来”而不选择其他,那时候面对你们,面对自己内心的感动以及因感动诱发的千言万语,我一时无法讲说清楚,我只能等到心情平静的时候,才能给你们讲清我的心灵里的隐藏了大半辈子的故事。
现在我心情异常的平静,但我知道随着我的回忆,随着我的深思,我的心情又会激动不安,但我尽量保持冷静的心境说清这个问题。
我先说我的两个已经去世的亲人,一个是祖母,一个是父亲。
先说祖母。
在我的童年及青少年时代,祖母与我的母亲经常吵架,关系不好。母亲时常在我的面前诅咒祖母,坚决不允许她碰我,也坚决不允许我去祖母家。因此,我的童年时常在外婆家度过,记忆里也就对外婆印象深刻而对祖母淡薄了。青春岁月里,我虽然多次萌发了亲情意识,但内心一直很纠结,也就很少到祖母家去,真心实意地陪她聊聊家常。就这样,我不觉间就成家立业了。有一个时期,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那问题就是:父亲是祖母的儿子,我是父亲的儿子,也就是说,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祖母的血液,也就是说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然现实的问题是:在我的生命意识里,自小长大,从没有祖母驻足过。想到这一点,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刻,我很震撼!于是,我生起了深深地忏悔心,便在记忆的深处挖掘童年时代里我与祖母有关的一些事。
记得七八岁那年,有一次,我不小心掉进沟里,除惊吓外,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便谁也没说,一如往常的继续玩耍。但祖母得知情况后,先是大骂我母亲没看好我,再就是大骂她不给我叫魂。于是她花了一毛钱,买了十几个水果糖,让小姑迂回穿插着靠近我,哄我到了事故现场。祖母跪在我灵魂受难的地方,先是焚香烧黄表纸,然后嘴里念念有词。一番祈祷后,她拉着我的手,边走边呼唤“平儿,回来;平儿,回来”……我记得那时候我异常的听话,祖母和小姑让我应答回来了,我就高喊着:“回-来-了”……
也就是那次,在我的记忆里,有了小时候祖母的印象:她小脚蹒跚着走路,满头的银丝,声音威严中有着些许的沧桑。
仅仅就这些,便随着回忆而逐渐变得清晰,也随着这个清晰,我刹那间明白了许多道理:明白了祖父母所拥有的唯一的一孔窑洞;明白了父亲兄妹四人的成长;明白了我出生在借来的一孔很小的窑洞里,以及母亲满腔的愤懑。
现在我已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职业了,有老婆了,有儿女了,有私家车了,隔三差五的四处游山玩水,过上了令人羡慕的小康生活了。可我竟然忘记了我生命里最至亲的亲人,我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她。我问自己你不知她的冷暖忧愁算了,你不三天两头的牵挂她算了,你起码在意识里要接受这个生命里的唯一的人。于是那一刻,我行动了,三原的宴友思猪蹄好吃,我给她买;礼泉南堡子的大麻花好吃,我给她买;糖水橘子罐头好吃,我也给她买。逢年过节,我带领一家人去给她拜年,给她磕头,尤其让我的一双儿女,有事没事去你老祖母那儿玩去,我不怕她厌烦,我只想让她享受儿孙满堂的福乐。那些年里,我记得有一次酷暑季节,我所开的商店里新进了巧克力牛奶冷饮,我于是拿上一些开车就跑。三十里山路,我一会儿功夫就到老家了,见到祖母,就叫她抓紧时间吃。炎炎夏日,祖母额头渗着微汗,吃着快要化掉的清凉的冷饮样子,让我感觉温馨极了。
2000年,祖母去世了,与本县原军委副主席的母亲同一天土葬。人家那个场面咱不想象,但祖母的安葬仪式上,我所在乡的国家最低领导人及各村贤达,所有亲朋好友都来了,祖母一生信佛,父亲专门准备了素席宴请了各位来宾。
祖母去世及安葬期间,我都没有太多的伤心流泪。但当安葬完祖母,回到我的小窝里,闭上房门后,我的眼泪就刷刷地流个不停,我总感觉,今生我欠祖母的情太多!
再说父亲:
我要讲述父亲的故事并不多,他的一生,为人忠厚,胆小怕事,因而从不与人为敌。他在青年时期,进入了乡政府干临时工,直到临近退休时,才正式成为了一个全民合同制工人。尽管身份卑微,他与那些公务员干部们所干的工作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年,计划生育,征收农业税,林特产税下乡时,干部们要常常抬门扭锁与群众打架。而往往在那个队伍里,他永远是靠后边站的人。正因为他的性格,他的一生平平凡凡得几乎没有故事可言。
但我重点讲述的故事,是他身患癌症去世以后的事情。
父亲去世后,灵柩供奉于床的那一刻,我立马感觉到了迷茫。当有人与我这个长子商量事的时候,我一下子显得六神无主。我心里不停地在问:父亲就这样走了吗?他刚过了63岁么,他从岗位上才退了几年么,他的同事们,那些我熟悉的叔叔伯伯们,一个个还都活得很好么,他怎么说走就走了?他怎么就不喜欢继续游山玩水了?他不是说,大半个中国他都游遍了,不是还有小半个中国没有游玩吗?
那些日子里,我一直纠结父亲的早逝,还有那个可恶的癌症!但那有什么法子,虽然我知道那就是没有法子,可心里总是放不下,睡梦中是父亲的音容笑貌,下意识里总感觉他在我身边,有时候出神太久就不由得喊他一声。
这样过了几年,我慢慢地明白,经历丧父之痛,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成长。要不你不管活多少岁数,你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也就在这个成长中,我明白了,我在悲痛父亲的时候,其实悲痛的是我自己。那么,我悲痛自己什么呢?
我悲痛我出生在农家,我悲痛我眼睛一睁是田野,我悲痛我眼睛一闭也是田野。这个田野,虽有许多浪漫,有许多怡人的风景,但大多是农人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的落寞;是农人游走了的童年、捆绑了的青春、磨损了一生的无可奈何!
也许有人说,做农民有何不可?我要反驳的是:说这话的人首先要是个农民或者农民出身的人。否则,他没资格说,或者我不屑与他说。一个一辈子没做过农民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谈论农民的苦衷?即就是农民出身的人说这话,那我要说,他要么老老实实的一辈子待在农村一语不发,要么出来了就针对现在的农村情况,偶尔与我样的埋怨几句也无妨!
至于我说农民不好,那是我本是农民,36岁才完全脱离了土地。而我名下,至今还有8亩地,自己懒了,不想干了才承包了出去。假如我现在无事干,若要重新选择职业,那我的第一选择还是回家种田。因为除此外,我最熟悉那个,熟悉怎样与父老乡亲打交道。我之所以说农民不好,是因为,我们这个国家,从历史上到现在,一直都对农民不好,这并不是我忘恩负义,昧着良心说的。
历史上中国人就有:“朝为田间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读书人有“学成文武事,卖与帝王家”的夙愿。我所经历的这大半人生,不管是我自己还是我身边的人,我们人生的最大理想就是跳出农门。名人里,已故的路遥是跳出农门的,就连他书中的人物,高家林,孙少平,孙少安等等,都不是为跳出农门而痛苦吗?就说现代,年轻人进城打工,留在村里的人有几个?若有人还要问当农民有什么不好?那我问,现阶段,虽然国家不给农民征收各种税赋了,村长由自己选了。但是,国家及地方上的其他大小事,谁人与农民商量过?干部工人虽没投过票选村长,但起码生老病死有许多的保障政策。其他的各行各业呢?在政治上更有许多的话语权。而农民有什么?《平凡的世界》让谁平凡?我看只能让那些跳不出农门的人平凡。你不平凡你想咋?因为,人们正在或即将遗忘农村。
因此我悲痛,我已经失去了祖母及父亲,也即将失去魂牵梦绕的乡村。每次当我回老家,走在那空旷的街道上,我就想起了那些年的人声鼎沸,牛欢马叫,想起了热情问候你的乡亲。现在,他们大多人已四散分离,偶尔在城市的街道上遇见,也像城里人样的浮浅地打一个招呼,已完全没了乡村里至纯至朴的感觉。另外,我的痛苦里,还有一个农民千百年的理想,这理想就是——荣归故里,光宗耀祖。
但现在祖母与父亲以及我的乡村呢?即就是我荣归故里了,光宗耀祖了,我给谁诉说,又给谁炫耀呢?给世人吗?没必要,那只能是一种肤浅的炫耀,如果你爱炫耀那种虚伪,你发达不发达都可以炫耀,时下的话,逼完全是可以装出来的!
而真正的炫耀是给父亲,这是生命里的本能。你想想,每个男人当其在恋母情结的时候,他的最大的敌人就是父亲。当他逐渐长大后,社会又教给他要超越一切的男人。而这个最近的男人也是自己的父亲;另外从遗传角度说,超越了父辈,也就意味着基因的良好。
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了超越的目标,没有了生命本质里的参照物。
因此,我是痛苦而失落的,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便常常自责自己这大半生都干了什么?既没有实现光宗耀祖的理想,也没实现事业的成功。没有给父辈带来惊喜及安定的生活,反而在父亲临去的那些年,人生陷入了最低谷,不但不能很好的照顾患病的父亲,还让他也为我操心,走得不太安宁。
我这辈子是怎么了?是不是祖母为我叫魂的那一年真的丢了魂?它根本就没有被叫回来。我不甘心自己的现状,尽管我已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光阴,但在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要尽可能的明白人生,明白自己到底失败在哪里?要不就白来一趟人生。苏格拉底说过: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我陷入了深思,不断向自己的内心追问,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同时以一个老大人的形象,一次次地走进书店,与年轻的学子们挤在书架旁,翻阅图书。我更是没日没夜的趴在单位宿舍里,一本本的苦读,同事笑我说:你早去干什么了?要不——。对于他们并不恶意的讥笑,我只能说:魂丢了。
佛说:人生即苦,因缘而生灭,因果而报应;你今生的苦,前世就造就了;你今生读书不明理,因缘前世没用功;你今生多落魄,因缘前世没施舍。因而,明白这个道理,皈依佛法,万般放下,勤修当下无明之心,以求来世及佛国的果报。
以此之说,看来,今生要追求理想中的飞黄腾达是没希望了,谁怪我前生及许许多多个前生没有遇见佛法而勤于修炼呢?要不今生的夙愿早就实现了。看吧,说到这里,我又小农意识了,假如我前生早点遇佛的话,说不定,我已转生佛国了,何来今生人世一说?何来这低级的佛教追求——人间的荣华富贵呢?除此之外,按我今世的状况,只能说明,即就是前世遇到佛,我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根本就没有佛性。
也许你说我野心太大了,可我要说,我的理想并没超出人世间之外,假如有神灵,我要他给我下半辈子人生的真相。
确实没有神灵,不管我怎样的千般追问,万般苦思,就没有一个神灵出来回答我的问题。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走进唯物论的现实,追寻灵魂的意义吧,别在唯心的神神鬼鬼里徘徊了。
回现实就本本分分干好本职工作,老老实实地咀嚼这个令我并不满意的人世,继续反刍这生活里的酸甜苦辣。
我定了六个闹铃,你们大家有定六个闹铃的吗?说我不好好工作,这六个闹铃就是证据。起床的,上午上班下班的,下午上班下班的,再加一个睡觉的晚安铃刚好六个,安排我的一天。
写到这里,我就要告诉你以及我所有的朋友们,一件在我身上发生的大事,还有我只所以要“魂兮归来”这幅字的原因。
那一刻的到来也是忽然的,就像我动了无数心思向你求字,而得到时,既始料未及也未出乎意料。真的就是蓦然回首,它就在灯火阑珊处。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起床铃声响起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并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地方。这样的持续了几分钟后,我的第二个念头,才明白过来,自己该起床了。于是我像往常一样地穿衣下床走进卫生间,一切按部就班的洗脸刷牙。然那天我刷牙用的时间很长,直到泡沫里有了血丝,我才意识到自己刷了很长时间,于是我不禁问自己,这会儿你在干什么?
刷牙啊!我知道你在刷牙,你的神呢?我的神正在进入了一个幻像里。
忽然,就在那一刻,我醒悟了!浑身像电击了一样的战栗了起来,所有的神经细胞都兴奋了起来。呼吸急促了,心跳加快了,肌肉跳动了,以往所有看过的关于灵修的,哲学的,文学的,医学的,等等的书,都简明扼要的给我提供醒悟后的论证论据。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道说:致虚极,守静笃;奥修说:禅就在念与念之间;克里希那穆提说:你就观察你的念头,看它是怎样起的?又是怎样灭的?……
我明白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被自己的幻像所左右着,迷失了自我。而也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我刚学会走路说话,就有了占有心,每次见父母给姐姐东西吃,我就本能地说:我也要,我也要。有一天,也许父母没能遂我愿,我很生气的一直站在院里说着那句话,直到别人都走开了,剩我一人,还在执拗地念叨着。也是忽然之间,我停住了念叨,开始琢磨“我”的意义。这个我不就是代表我自己吗?于是大半天的时间,我沉醉在自我觉醒的喜悦中。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自我一直伴随着我;也就是从那时起,自我一天天的沾染了世间的尘。每到在现实中稍微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把自己封闭在幻想的世界中,做着一个又一个飞黄腾达的,衣锦还乡的,两性相悦的,英雄救美的,等等愿望满足的白日梦。
一晃,大半个人生;一眨眼,大梦一场。
那么,这么长的时间,我的觉察力去哪儿了?我的理性去哪儿了?一阵反思后,我只能说,我的觉察力与理性太微弱了,禁不住那些梦幻的吸引,一个个都沉睡不醒了。有时候,他们在灵魂的痛苦呼唤中会片刻的觉醒,但我太放纵了自己的陋习,贪图安逸,缺乏心灵的苦修。另外,书读得太少,社会的浮华吸引太强大。因而,觉醒的灵魂又都四散飘移了。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吧!——那一天,我生命里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呼唤。
此后,我把修心当成了我下半辈子最重要的事来做,时时关注念头的生灭,打破幻象,活在当下。慢慢地,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那些多年的痼疾也悄悄地消失了;我的思考力更加的敏锐而深邃,许多困惑的问题想透了,想明白了。我似乎懂得了艺术,懂得了人性,懂得了社会,懂得了看淡一切与长时间的保持心灵的宁静。
我知道我觉悟了人生的真相,其实这个真相人类的智者早在几千年前就发现了,尽管他们不断的向世人说教,但仍然被我们大多数人所不理解,只是让少部分人得到了人类无上的智慧,从而超越了人的平庸,走向了万众瞩目的神坛。
真的只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变,一念成人,一念成佛呵!
既然觉悟到了真相,那就要时时提醒,时时证悟,时时抓住,时时帮助身边心灵陷入危机的人。佛说:所有福报里,度己度人就是最大的福报。若从科学的角度说,普及一种心理知识,解除人们的心理困惑,也可以提高自己的科学素养及长久的保持心灵的充实。
这一点,使我想起了我们那晚喝酒时说的话,我说:一个人在世间存在的最高价值,就看你给别人带来了什么?你给我们带来了书法艺术的美,愉悦人的性灵,弘扬一种文化,这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功德。
而我呢,为了实现自己超越性的人生,我很有必要将我多年漂泊在外的灵魂呼唤回来,就像祖母那样呼唤,就像鲁迅把他的“早”字刻在桌子上,就像林则徐把他的“制怒”挂在公案前,而我把“魂兮归来”亦要挂在我随处能看见的地方。随时提醒我,不再悲痛亲人的逝去,不再执念过去的事情,不再让幻象迷失心性,活在当下,关注心灵,超越平庸,很好的审视余下的人生。
于是,我向你求了“魂兮归来”的字,于是,你就给我送来了。这下,我的朋友们啊,你们都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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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27日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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