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绾再见到唐门,是2016年的冬季。
一切都是始料未及。唐门站在她面前,她竟觉得像是做梦。
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双手合拢呵出一口热气,尖叫着说,“重庆的冬天怎么也这么冷,不是南方么,天气预报果然是不能信的。”
唐门说完便把魔爪伸向陆绾,她以为他要捉弄她,头往后仰表示躲闪。可后来才发现他只是把她歪掉的毛绒帽子整理了一下,然后紧紧攥住她的手,笑嘻嘻的,“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多穿点。”然后陆绾会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由着唐门给她围上围巾,然后带着她走遍A城的每个角落。
可是遗憾的永远是陈旧的往事,即便是不可预料的未来也总会事与愿违。你越想要去抗拒的,它却总是会持续。
譬如现在站在陆绾面前的少年,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万条河,而每一条河的距离更是如鸿沟一般,将他们所有的过去切断。
人若有知,配百年。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他们彼此初识,不过还是如花季一般的年岁,刚从高中校园进入新的阶段,稚气未脱。没有狗血的剧情,不过就是这样互相打了个照面,就彼此熟络起来。
陆绾习惯性地转过三教右边的楼梯,然后在远离教师办公室的楼道里等着唐门。
唐门,A城一中小有名气的“鞭策”美人。
所谓美人,就是招来嫉妒与愤恨,明明打架斗殴样样都来,可学业也丝毫不见低落。
所谓鞭策,便是唐门对陆绾绝无仅有的偏爱。唐门在外永远一副天高地厚,可唯独对陆绾,死皮赖脸,引得一中所有女同胞的全体愤恨。
陆绾憋屈:“唐少,劳驾。不想成为全校女生公敌。”
那朵被争夺的玫瑰美人,却笑得了然不屑,唇角是娇春划过的弧。
“陆绾,你成绩这么差,没有我悉心教导和鞭策,你还想上C大。”
陆绾低下眉眼。是啊,远在重庆的C大,她梦寐以求的学府。可是脑子总是不开窍,模拟考学分榜,永远在1600名开外。而唐门,A城一中的少年天才,上课睡觉摸着也能排进年级前三。
陆绾气急,怒吼苍天不公。然而也只能无奈。
所以唐门找上门来要求主动帮她补课,陆绾内心是五味陈杂,却依旧妥协了。
“补课可以,得请我吃饭。”唐门笑嘻嘻的,陆绾翻白眼,原来,这美人,也是市侩得很。
一个厚颜无耻的天才美人,一个暗自忸怩的白痴饭桶,就结成了彼此的“同盟饭友”。是以习惯成自然,后来每次唐门要求为陆绾补课,都会在陆绾楼下的餐馆吃上一碗牛肉粉。
每次唐门都会要份3两的汤粉,陆绾就点2两素粉。
唐门知道,陆绾是想省钱。后来唐门就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陆绾。
“这牛肉太硬了,咬不动。”
“这肥肠没洗干净把,一股味。”
“这哪里是豌杂面,这么腻…”
陆绾表示无语,恨不得用针把唐门的嘴缝起来,可又不好让老板听到。她一家都是这里的老顾客了,王记小面开了这么些年,也就他挑剔得很。
“你不想加荤别加啊,每次点个牛肉粉就只吃粉。好歹给我省着点钱啊。”陆绾小声呵斥他。
唐门只是笑嘻嘻的,“我就喜欢这个味,别人家的我吃不来。再说这不还有你么,瘦成皮包骨头,还不多吃点。”说罢又把肉分了些给陆绾。
陆绾嘴里不乐意,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只要是肉,她都喜欢。
终于,那么多碗牛肉粉不是盖的。陆绾成绩有了起色,期末挤进1000,年初已经排到年级500名内了。
陆绾很高兴,她特地请唐门吃面,还多要了一份荤菜。
“谢谢你啊,唐门。”陆绾有点不好意思。
唐门眼神淡淡的,“是你自己攒够了劲,谢我个毛。”
我愿化身白骨,守你百岁无忧。
转眼高考放榜,陆绾如愿,上了C大。可问了好多同学,都没有唐门的消息。
陆绾鼓起勇气,找了教导主任。
主任告诉她,唐门高考作弊,教育部已勒令三年内不能参加考试。
“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天赋……”主任还在絮叨着,陆绾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甚至没听到主任后面说了什么。
她习惯地往家赶,果不其然,唐门就站在她家楼下。往常也是如此,唐门跟在陆绾后头,缠着陆绾在她家楼下,一定要请吃3两牛肉粉才帮她复习。
唐门对她眨了眨眼,这次却自己招呼着:“老板,一份3两牛肉粉,一份2两素粉。素粉加汤加菜。”
老板应着,“好嘞!”
倒是陆绾慢慢挪到座位前面,站在一旁嗫嚅着,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我要走了。”唐门把陆绾按在位置上,自己也坐下,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绾没有问他为什么走,却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作弊。”神色平淡,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就不想考试呗。”唐门顿了顿,看陆绾没说话,又接了一句,“人难道非得要通过考试才能证明自己么。”
陆绾哑然。是啊,为什么要用考试衡量自己。可是自己生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身边的所有人告诉她,陆绾啊你要多读点书,才能有出息。你看看隔壁家的孩子整天不上学以后也只能永远呆在这里,无所事事。
是啊,她自己也会这样想。世界那么大,似乎只有读书才是出路,可事实真的是如此么。过去十年的读书生活,也并未因此改变很多。
自己可以去梦想的C大,可对面的娇美少年却选择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解决了一切。
“你是故意的,对么。”陆绾明明知道,以唐门的实力,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对啊,爸妈非得逼着我去参加高考。”唐门依旧笑嘻嘻的,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一坨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你就故意作弊。”陆绾有些气急。
“可这会影响你一辈子的,不后悔么。”陆绾说的很平静,内心早已波澜起伏。
唐门什么也没说,只是吃着面。这次他自己付清了俩人的米粉钱,等到陆绾吃完了面,唐门已经走出好远了。
陆绾最后听到唐门的消息,是三天后的夜晚。
他在社交账号上的最后一条留言,
“许多事,预料到是一回事;可要阻止,又是另一回事。”
此心安处是吾家。
唐门去了新西兰,陆绾没去送他。
后来陆绾听同学说,唐门从小父母离婚,祖父母早逝,生活并不幸福。外表顽劣不过是为了隐藏自身的独立和孤僻,父母对他要求太多,本来就没准备让他毕业留在国内,但却一定逼着他参加高考,以此作为出国的跳板罢了。
他不愿意自己的生活完全被父母掌控,所以他不愿参加高考,可父母却亲自回国将他亲自押往考场。所以他最后,选择作弊,以此逃避父母对自己的所有桎梏。
他不惯于用深邃敏感的思想把自己引向一种极端的魔障,只好简单坦诚地由着许多内心感受消磨,取而代之的,是孩子气的敌意。
他没有告诉陆绾,他很羡慕陆绾的生活。每天有自己的目标,并为之努力,没有外界的压力,完全出于自己的信念,想着去探索一下这个美好的世界。
虽然,这世界可能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可是,正是出于这种单纯的美好,也值得鼓励。
有天傍晚他溜达学校,看见教室里只有陆绾一个人,却依旧坚持学习的样子。抓耳挠腮,直到保安来催促她,她才慌忙的收拾自己的书包,在路上还不停念叨着英文的样子,很真实。
上天应该眷顾这样的人,不是么。
所以他决定帮她。
因为他知道,她是陆绾,而他没有她那份撞到南墙还不死心的信念。
经验和时间的积淀可以改变好多事情。
譬如三年以后,当年的陆绾,也在C大拥有了自己的一片天空。
那时我以为的爱情,终究没有开始。2016年的冬天,陆绾刚从C大图书馆出来,抬眼就看到了唐门。
是啊,3年了。他们依旧清楚地记得彼此的模样。
明明什么都改变着,可什么也没有变。
当初没有正式的告别,而今没有招呼的相见。
一切理所当然。
“你来了。”陆绾微笑,唐门和以前一样,对她眨了眨眼。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不管过了多久,都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陆绾没有问这3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唐门亦然。
此心安处是吾乡,他们的内心,都有一个去处。
依旧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汤粉。不过却是2碗3两的牛肉粉。
“小日子过得挺好,加量加肉了啊。”唐门嘴角噙着笑。
“我本来就很能吃。”陆绾腹诽。
“嗯,吃罢。”
那时我以为的爱情,终究没有开始。有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唐门再次启程回新西兰的时候,陆绾又坐在了面馆前面,“老板,来一碗2两素粉,多汤多菜。”
老板应着:“好嘞!稍等。”
其实我从没有变,只是想你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不想被你发现。
新年,消逝一切往事。
2017年到来的前一刻,陆绾发了最后一条状态。
“许多事,预料到是一回事;可要阻止,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世界不一定美好,可美好的人,一定会拥有美好的世界。
我们终究没有开始,那段若有似无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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