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上去

我见过卡莉家的那只猫，名字叫什么，嗯，想想，对，叫黑奇，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猫，毛发就如黑缎般发亮，柔顺感十足。我见过她几次，抱了她几次。

她是个抑郁症患者，是卡莉自己说的，她不理会任何人，只愿意独自待着，在房间里走动时，会撕扯掉一切她看不顺眼的东西，卡莉曾经为此换了三条地毯。

“她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她是一只猫，猫啊，猫也会感到有压力吗？我是指，她需要工作吗？”

卡莉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先紧紧地盯着卧在楼梯下睡觉的黑奇，卡莉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也循着卡莉的眼光看向黑奇，她分明在假寐，我看出来了，她不停地睁眼，转动她的头，又躺下。如果她真心想睡，是不会频繁做这些动作的。

卡莉向厨房大叫了一声，“杰姆，把你的婊子从这弄走，她又想着法儿要到楼上去了，她的诡计多得很。昨天那样摔下去，也没让她长记性。”

杰姆从厨房出来，他脱掉身上的围裙，向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径直走向黑奇，他的表情温怒。黑奇猛地站起来，就像知道杰姆要做什么一样，尖叫了一声，撒腿就往楼上跑，楼梯太陡，她跑得不够快，杰姆三步并两步就揪住了她的脖子，她四肢挣扎，企图抓伤杰姆，但根本没什么威慑力，杰姆是从后面抓住她的。

她被丢到窗外的院子，杰姆足足把她抛出两米。

“她要做什么？”我其实想问，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卡莉未免太大惊小怪。

但卡莉并不那么认为，她看着猫被抛出窗外，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一直盯着那扇窗户。

“她要做什么？”我重新问了一遍。

卡莉这才正眼瞧我，她理了理头发，把耷拉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她的额头突而高，如果你先前并不认识她，你就只会注视她的额头，它距离整个脸部有点远，像平原上隆起了一座山。

“不能让她（黑奇）上去，”她说，表情透出严肃和厌恶，“那不是她能去的地方。”

比如说，

她是一只猫，一只猫啊，她不能上去。

“她还会回来，锲而不舍。”卡莉起身走到正门，彭地一声正门被紧紧地关上了，又关紧了刚才那扇窗户，然后她走到楼梯口，向上望去，喃喃自语，像是在说，她（黑奇）还会试图爬上阳台，那个婊子，我早就把阳台的门关好了。

杰姆还在厨房忙活，他在里面待了一上午，除了刚才卡莉把他叫出来外，他就没主动自己出来过。

我和杰姆是朋友，跟卡莉却不是，她只是杰姆的妻子，我只是杰姆的朋友。

午饭我们吃的是猪肉拌粉丝和奶味番茄，以及土豆鸡丁，奶味番茄是杰姆自己发明的，把牛奶和番茄弄在一起，搅拌，煮熟。“味道不错。”我说，杰姆向我投以一个微笑。

突然，我听见什么地方发出刮擦的声音，卡莉把一根鸡骨头从嘴里吐了出来。面露厌色，冲杰姆说道：“肯定又是那个臭婊子，有完没完，我要疯了，杰姆！”卡莉把杰姆的饭碗从他嘴边推开，“你不觉得你应该做点什么吗？”

但杰姆纹丝不动，“随她去吧，她是个抑郁患者。

卡莉却气得吃不下去，开始坐立不安，一直回头看那扇门。

我抱着好奇的心态，对黑奇，也对卡莉。

最终卡莉还是去开了那扇门，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眼杰姆，而杰姆只是在搅拌他的奶味番茄。然后卡莉又看了看我，我表示可以帮她开，但她说不用。

她走过客厅的时候步伐很缓慢，而我迫不及待想看到黑奇。

门开了，黑奇一下子窜进来，卡莉在她进来时狠狠地踢了她一脚，黑奇踉跄了一两步，就迅速缩回到了她的角落里。

吃完饭，杰姆留我下来看电视，我没什么事要去做，就留下来了。现在电视上播着一场篮球比赛。

黑奇就在电视柜旁睡觉，杰姆刚刚喂她吃了牛奶番茄汤。

中午13点到15点的泡沫剧比较多，我不太喜欢，关了电视，卡莉和杰姆还在厨房洗碗，那里不时传来嬉笑声。

我把注意力转向黑奇，她真是一只美丽的猫。现在的她身体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肢窝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嘶嘶像往气管里吹气。

我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头，轻轻抚摸，我能通过黑缎毛感受到她的温度。

卡莉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的举动，说了一声，“别碰她，小心她突然咬住你的手，她是个抑郁患者，会突然发疯。”

我回头向卡莉浅笑了一下，把手从黑奇身上移开，但我仍然被黑奇所吸引，明白吗，她那身漂亮的黑缎毛。

吃完卡莉送出来的水果后，我觉得很困，便躺在沙发上瞌睡，朦胧中有人用手拍了拍我的肩，有声音传过来，“到楼上去，那里有间客房，左边第一间，到楼上去。”

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有人在前面引着我，我走着走着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但我没在意，跟着上了楼，进了房间，被安排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有人帮我弄好枕头，我倒头就睡。

没听见关门声。

迷糊中好像做了好几个梦，草坪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一个人在前面走着，然后变成我，我站在大海中的一只独木舟上，但看不见周遭的海，只是有一点光，但忽然我又看见我坐在高中时的教室里……整个梦境亦真亦幻，错综复杂，我像个游魂一样，身边一直转换场景。

睡梦中还有尖叫声，从远处传来，白雾笼罩着山脉。

有个什么东西窜到了我的身上，我被惊醒了。起身向屋内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楼下很嘈杂，卡莉在大叫，杰姆在劝说她。我刚想下床，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四只脚，杰姆和卡莉。

“要仔细找找看，”卡莉说，“这次我直接把她从阳台上丢下去。”

我准备下床，杰姆在我的房门口出现，“很抱歉，吵醒你了吧，卡莉不让黑奇上来，你想想，黑奇的忧郁，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

我和杰姆一起到了楼下的客厅，卡莉一个人留在楼上。

我们谈起了下个星期公司要举办的一场足球赛。

“史密斯让你当什么了，杰姆？”我说

“中锋，最拼命的，他妈的，搞我，我倒愿意坐在观众席上仍易拉罐，那比什么都爽。他让你当什么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从来不参加任何运动。”

“你猜。”我眯起眼，头向后仰，盯着楼梯的方向。

“别跟我绕圈，你刚才吃了我的奶味番茄吧。”

“恩，我的确吃了，谁都吃了，挺好吃的，不是吗。是裁判，听着，是裁判，我想要哪队赢，就哪队赢。”

杰姆嗖地站了起来，拍手道：“绝了！”他靠过来想跟我击一下掌，却在这时听见卡莉在楼上大叫。

“杰姆，我找不到她，你快上来！”

于是我们俩都往楼上跑去，一抬头就看到卡莉蹲在墙角捂着脸，看起来很沮丧，杰姆走过去把她轻揽在怀里，安慰道：“没事的，宝贝，我帮你找她，我会找到的，就像上次一样。”

然后杰姆站了起来，看了看我，我转过身，假装在找黑奇的样子，我的确想找到她，但我并不想把她交给杰姆和卡莉。

哪里都没有，卧室，洗手间，还有阳台缝隙，我走进了我刚才睡觉的房间，床底下，衣柜，窗帘后面，还有阳台的花盆，我甚至连马桶盖都掀起来看一下，什么都没有，杰姆那里也一无所获。

卡莉看到我们两手空空的样子，喑喑郁郁地在那里哭了起来。

我很庆幸，但愿黑奇能逃走。

但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杰姆，还有卡莉都没听错的话，刚才的叫声的确是猫叫，我们三人同时看向对方，又同时跑向我刚才睡觉的房间，黑奇就站在床上，看着进来的我们，她脚底下有一个相框，一个黑发小男孩骑着一辆自行车，他胸前的大衣袋里，小小的黑奇坐在里头，一副慌乱惊异的样子。

卡莉尖叫了一声，杰姆向黑奇扑了过去，但黑奇只是纵身一跳，就躲过了杰姆，她经过我旁边，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悠悠地走到了阳台，跳了出去，我下意识地奔到阳台，向下看，黑奇早已落地，轻松自然，她往大门走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我的视线外了。

我回头看向房间的位置，没有任何动静。卡莉和杰姆，他们不在里面，也许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