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贵的娘死了

二贵的娘死了。

二贵的媳妇发现婆婆死在床上的时候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二贵的娘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最早的时候她被人称呼“大贵的娘”，大贵娶了媳妇分了家之后，她就成了二贵的娘。

二贵的娘是河北人，是二贵的爹用了一口袋高粱换来的媳妇。

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一条腿是瘸的。二贵的爹比她大了二十五岁。

两口子每天吵架，却生了一窝孩子。四个闺女和大贵二贵两个儿子。

二贵的爹比二贵的娘早死了三年。他生前很多年就和二贵的娘分居。二贵的爹住河边的一个草棚子；二贵的娘住家里。两个人见面就吵架，二贵的爹倒是不打人，按他的话就是：我的手不打老娘们。

二贵的爹也不坏。有一次，村里几个小孩在河里玩水，一个小孩在河中心出不来了，旁边的小孩喊救命。二贵的爹在草棚里听到了，连衣服也没脱就跑到河里把那个小孩抓上岸。

小孩回家怕挨揍，不让二贵的爹说这事。二贵的爹就和小孩们一起对这个事保密。

后来这个小孩子因为呛了几口水，吃饭变得很少，脸色发黄。在大人的再三追问下，才说了实情。

小孩子的父母为了感谢二贵的爹的救命之恩，非要让二贵的爹给孩子当干爹，二贵的爹死活不愿意，他说他有儿女。最后，这个孩子的爹娘借钱在村北头给二贵的爹盖了两间砖屋子。从此，那里就成了二贵的爹的一亩三分地。

有一次，二贵的娘去给二贵的爹送点吃的，看见二贵的爹把一只死猪绑在树干上剥皮。

二贵的娘就骂：“你老不死的，想死就自己抹脖子算了，吃个病死猪死的慢。”

二贵的爹拿着剥猪皮的刀子指着天也骂：“你个河北梆子，你不给我买肉吃，我吃点肉你就有意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上了，邻居们都习惯了他们的吵架，没有人来拉架。

二贵的娘其实很孝顺，挨饿的年代，有一点白面、或者家里的鸡下了蛋，她都留给婆婆吃。孩子们一个一个馋得咽唾沫，她也不让孩子吃。婆婆是个瞎子，她看不见孙子孙女们一个个饿得脑袋大、脖子细。

二贵的娘常常把一家人最有营养的饭全喂到婆婆嘴里去。即便是这样，婆婆因为二贵的娘把二贵的爹撵出家门而不肯原谅二贵的娘。

二贵的娘因为一条腿瘸，背地里很多人都叫她瘸子。当着她的面却不敢说一个瘸字。据说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喊了她一声瘸子，让她给揍了一个半死。

二贵的娘虽然是瘸子，养出的孩子却很优秀。四个女儿如花似玉，两个儿子英俊威武。

因为二贵的娘的名声不怎么好，两个儿子长大之后都应征入伍了。

四个女儿被媒人牵线说到邻村去了两个。

三女儿四女儿还小，就和二贵的娘一起住在老屋里。

八十年代村里人的日子都开始好过的时候，她家还是那么落后那么穷。

后来二贵的爹死了。葬了男人之后，二贵的娘突然显得苍老了很多。

期间，大儿子找了外地的媳妇不回来了;二贵回来不好找媳妇，二贵的娘就自作主张，拿三闺女给二贵换亲，换了一个媳妇。

二贵媳妇过门后，分家单过。

四女儿慢慢长成出水芙蓉般的大姑娘。

被无良的村干部狗剩子盯上了。

有一天晚上，二贵的娘和女儿刚吃过晚饭，狗剩子就上门了。

他问：“嫂子，家里有困难吗？”

二贵的娘就说：“谁家没有困难？！村长来俺家真稀罕。”

狗剩子说：“嫂子，有困难找我。村里要发一笔救济金，你家符合条件。你叫四妮去我家拿钱。”

二贵的娘说：“有这好事？我去拿不一样？”

狗剩子连连摇头：“你不能去拿。得叫四妮去。”

然后他用淫荡的眼扫了站在二贵娘身边的四妮发育的胸部一眼。二贵的娘立刻就明白了狗剩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

得罪不起村长。二贵娘一瘸一拐地客气地送走狗剩子。

回头赶紧关上大门，对四妮恶狠狠地说：“不许去狗剩子家。去了我就砸断你的腿。”

四妮吓得白了脸。她知道狗剩子不是好人，她也绝对不会去狗剩子家的。

明明就是来二贵娘这里欺负人的。

四妮长大后嫁给了邻村的晓军。

晓军很疼爱四妮；晓军的娘不待见四妮，因为看不起四妮娘家穷。

四妮和婆婆有矛盾。

有一次过年了，四妮的婆婆来二贵的娘这里告状，说四妮多么懒多么不会过日子。

二贵的娘一直就是赔不是。

四妮的婆婆还是不依不饶。

二贵的娘就急眼了：“我说亲家，干脆叫四妮回来吧。我的孩子我教育，我什么时候教育好了我就再给你送过去。”

她拉住四妮说什么也不让闺女回婆家了。

媳妇总是不回家，晓军不愿意了。他来叫了几次，都被二贵的娘坚决拒绝了。

后来晓军的爹和哥哥都过来说好话，二贵的娘还是不同意。最后，晓军的娘亲自过来给二贵的娘赔礼道歉，二贵的娘才放四妮回了婆婆家。从此，四妮再也没有受过婆婆的气。

二贵的娘和二贵分家之后，二贵媳妇生了三个孩子都是二贵的娘伺候月子，帮着带孩子。二贵媳妇觉得婆婆上了岁数了，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不安全、就接二贵的娘和他们一起住，住二贵才盖的新房子。

二贵的娘和儿子媳妇住一起了。平时的时候，她骑着三轮车带着孙子孙女在街上遛弯，和邻居聊天。

也没有了以往和二贵的爹的吵架的气焰。村里人都说，二贵的娘就像变了一个人。

人有旦夕祸福。二贵的娘死得也很突然。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没吃过药打过针,头天还在街上带着孙子孙女玩，晚上就撒手人寰了。

第二天清早儿媳妇喊她起来吃饭，才发现她已经去世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