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的,他突然说他将来可能会做道士。我在一旁笑着接了一句:“那我怎么办呀?”他就像刚刚发现我在身边一样,盯着我看了许久,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抱我。
我说你开玩笑的是不是,他说当然是啊,我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也想当道士。”
——“那必然不能够。”
——“为什么?”
——“你只能当道姑。”
——“啊,我忘了!”
我们两个人像傻子一样笑作一团,身上的阳光抖落了一地。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自由身,很多话也只能说说而已,就算不是开玩笑,也当不得真。我知道我可能永远都不能懂他的道士梦,但我不觉得这是问题,他也不一定能懂我的作家梦不是吗。
后来我们一起去爬山——这是我们的共同爱好,在这一点上,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懂我,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懂我——爬上山顶是道观,我心念一动,扭头看向他。
他神色无异,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道士梦。或许真的只是句玩笑话吧,我想。毕竟我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并没有什么炽热的信仰。
道观有三层,我们牵手拾阶而上,很快就来到了顶层。顶层三面墙壁一面空,空的那一面什么也没有,像一个巨大的荧幕,远处的山川河流跃然而上,美得让人窒息。我们手拉手站在那里,良久无话。山风带着植物的芬芳而来,温柔得不像话,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们以前爬过的山,山顶大多建有寺庙或道观,不论寺庙还是道观,我们都会进去看看,主要是喜欢顶层的立体环绕风,很热情很狂野,有种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之感,能一扫心中苦闷,让人豁然开朗。这里的风却有一种缠绵之意,让人心生无限柔情。
“我们下去吧?”他说。大概是因为在风里浸润久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开得正好的垂丝海棠,散发着淡淡清香。我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表示赞同,他拉紧我的手向下走。
我有点恐高,他配合着我的脚步,走得极慢,这让我们有幸亲眼目睹了一场道士念经。
当时我们已经走到二楼了,拐过弯就可以下到一楼,一众道士急匆匆从一楼上来,挡住了下去的路。不对,应该说是我们挡住了他们上来的路,我俩急忙后退了几步,上二楼好几个台阶,看着他们进了二楼的房间。
看我站定了,他松开手跑过去扒着门往里瞅。男人至死是少年,这随时随地爆发的好奇心啊。我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往下走,刚下了一个台阶,房间内就传来了响亮的一声,我当下一惊,赶紧立住。紧接着,整齐浑厚的声音由低到高响起,从门口汹涌而出,瞬间将我包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眼泪已经涌出了眼眶,像是有泪水从里面堵住了耳朵,念经声从外面灌进去,轰隆隆地响,震得我浑身发麻。
脑子是空白的,就好像此生这二十多年构筑的世界大厦轰然崩塌,只剩下一把灰尘,在无尽的虚空悬浮着。怎么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下意识眨了眨眼睛。随着眼睛的一张一合,又一波泪水流下来,我才猛然惊醒。明明只是一瞬间,却好像过去了一生一世,我赶紧擦掉眼泪,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拉住他的手。他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里面,我往里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里面有很多道士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乍一听很整齐,细听又有好多声部,甚至节奏似乎也不同步,像在诉说什么,又像在控诉什么,乱哄哄的,让人想到各种各样的人间闹剧。
刚才那种仿佛被摄魂一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一下子生起气来。虽然我不懂佛法道,但不经我允许就控制我的心神,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用力摇了一下他的手,他回头看向我,这才发觉我的不对劲,赶紧拉着我下楼。
出了道观,山风有力,虫鸟齐鸣,我终于回到人间。不等他问,我就开始跟他讲,但是嘴张了几张,又不知道怎么描述,只好说了一句:“刚才我差点哭了,好奇怪啊!”说完又有些害怕,赶紧转移焦点,“他们是在念经吧?佛教叫念经,道教也可以叫念经吗?”他说应该是吧,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脸,拉手带我下山。
回来后我没有再提那件事,他也没再问。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怎么指望他能懂我?不久后那座道观所在的景区爆发洪水,冲毁了景区门口的围栏,场面很是惊心动魄,我把新闻转发给他看,他回了我一句:“这个山上的道观倒是真的不一般。”
我愣了下,发了个问号过去。他那边“正在输入”好大会儿,发回来一句:“你知道的,我懂你。”
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他说他将来可能会做道士那天,我还一直以为他有一个道士梦呢,原来不是。我发了个拥抱过去,他回了我一个亲亲。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懂与不懂和说与不说,似乎也并不怎么相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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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爱读书的宅女,偶尔讲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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