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爷爷

爷爷去世那年，我小学三年级。

那天晚上，我还在睡梦中，娘把我叫醒，说让我起来看爷爷最后一眼，要不然，就只能等到盖棺的时候才能再见到爷爷了。

迷迷糊糊地，一进堂屋，就看见阿爹跪在炕沿，手放在爷爷眼睛上，嘴里说着，爹，闭眼吧啊，爹！我一下子就清醒了，爷爷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是不愿瞑目，而是活生生饿死的爷爷，早已没有力气闭眼了。

那天晚上后半夜，我梦见大队旁边理发店的大叔成了巫师，奶奶跑去找他让爷爷活过来，他说，只要昼夜不停地蹬家里那台缝纫机，爷爷就会醒了，下一个场景就变成了奶奶累晕在缝纫机旁，我就坐在奶奶坐的椅子上，拼命地伸长自己的小短腿去够下面的踏板，可就是够不着，急得流出了眼泪，更加拼命地扑腾着那双小短腿儿，就这样醒了。

这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后来，阿娘和我说，爷爷个子很矮的，不到一米七，可我印象中，爷爷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我总得仰着头看他。

作为家里的长房长孙，爷爷奶奶总会偏心我多一些，爷爷从煤矿带回台灯钢笔或者别的什么好玩的，总会先让我去挑自己喜欢的，然后才是阿姐和弟弟妹妹。

我最喜欢爆破用的气球，白色，长长的，有点儿像放大版的避孕套，我们兄妹五个就站在院子里比赛，谁吹得气球最大，谁能把气球拍得最高。

春天的时候，爷爷总会给我们带回煤矿上种的桑葚，从青色的酸，到发紫的天，都满含着期待和快乐，这可是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零食，免费零食。爷爷坐在房檐下，看着我们五个小孩吃的满手满嘴全是血一样的颜色。

记得有一次我和同村的大孩子们一起从家里偷了土豆，躲在玉米地里，用还在茁壮成长的玉米秆做了燃料，烤起了土豆和玉米，大概是由于刺激和兴奋吧，至今我都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玉米，现拔现烤的新鲜。当然了，祸害的是别人家的地。爷爷知道之后，拿着笤帚满院子追着我打，印象中这是爷爷唯一一次揍我，狠狠地，之前我们偷邻家的核桃都不曾这样。后来爷爷消气了，说，不是因为我们偷窃，而是因为糟蹋了粮食。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下午三四点钟，爷爷午休后，端着一大茶缸的大叶茶，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抽着纪晓岚版的烟袋锅，静静地享受着暖阳照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变成了夕阳，接着一抹红色的尾迹，消失在天空。我和姐姐就在两三米外玩着泥巴、洋画片，还有自己叠的纸包。

爷爷

爷爷得的病是食道癌，发现就是晚期。在乡里的医院做了手术，我去医院看爷爷的时候，爷爷浑身上下全是管子。阿爹说，手术拆线的时候，线头没拆干净，伤口发炎了。

如果从挽救生命的角度来说，这次手术并不成功，很快，爷爷的食道疼得又不能吃东西了，而且由于癌细胞的增生，食道在不断的缩小，接下来爷爷又经历了多次扩食道手术，但也只是勉强进些流食而已。

爷爷在日渐消瘦。

弥留之际，爷爷还有一个执念，就是想看着我们家盖房子，哪怕扎个地基也是好的。可阿爹却担心在扎地基的时候，爷爷走了，结果两头忙。爷爷说，他会撑着的。

爷爷

爷爷的食道薄到已经不能再扩了，他就这样靠着每天输液坚持了两周，坚持到扎完地基，然后，爷爷就拒绝再输液，想要为自己的儿孙们节省下这笔开支。到最后，爷爷浑身上下除了皮，就只有骨头，阿娘偶尔还打趣儿说，你爷爷还用棺材，一个箩筐就把他塞下了。

爷爷就是这样饿死的。

回想当时，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伤心，也许是年幼，也许从那时起，我潜意识便觉得结束这种煎熬，这种病痛的折磨，对爷爷而言，或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