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西泠后山的郁金香落了,西子湖畔的荷花却开了。
我问巧儿,你家柳姑娘去哪里了?
巧儿说,好像在后院种荷花。
我去后院找她,途径听风阁,见阁门开着,想着打开听风阁东面的窗户即可一览后院的风景,便走了进去。
听风阁里弥漫着淡淡熏香的气息,正厅里的书桌上铺散着一幅未干的墨宝,我以为是柳如是刚刚所作,近前看去。
纸上写着:
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边秋月已明晖。纵远舵,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段飞。
远水无涯山有邻,相看岁晚更情亲。笛里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
笔力浑厚,随意横直,自成一派气象,显然不是柳如是的隽秀小楷。
字好,词也很好,我很喜欢最后一句,不由读出声来。
屏风后面的内厅里走出一个人,四五十岁年纪的文士模样,面容清峻,长须冉冉,穿了一身朴素便衣。
我未见过此人,但此时方才午后,应该不是嫖客,难道是柳如是口中的西子楼的管事?
我略点头示意了一下,暗道不该贸贸然闯进来。
我说,打扰了。便准备离去。
中年文士说,你也喜欢这首词么?
我说,喜欢。
中年文士说,难得。
我说,哪里难得?
中年文士说,临安城里如你这般年纪的年轻人不是喜欢风花雪月的淫词艳曲,便是喜欢金戈铁马的爱国诗句,难得有人喜欢我这一阙没什么意思的《渔父词》。
我说,也没什么,各有所爱罢了,但我倒是觉得这一句“举头无我一般人”就很有意思。
中年文士说,哦?
我说,这个世界上总有太多规矩教条,还总有很多人喜欢为人师表,自古以来的圣人们千万年来传下的教导便是当官的当官,经商的经商,种地的种地,恨不能普天下的百姓都活成理想中各司其职的样子,所以也就有了很多的身不由己,所以能讲出“举头无我一般人”也是种幸事。
中年文士叹了口气说,但很孤寂。
我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一下,但考虑到他与我的年纪,还是作罢,只说,其实这世界很小人又很多,就好像张屠夫还可以和邻村的李屠夫做朋友,同类总会有的。
中年文士说,其实还有一种人是找不到同类的。
我问,哪种人?
中年文士说,皇帝。
我说,唐、宋、燕的皇帝加起来可是有三个。
中年文士说,但他们不是同类,也没可能成为同类。
我想了想说,好像是这样的。
又说,不过皇帝还会身不由己?
中年文士想了想说,好像也会。
我说,也是,皇帝也是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同,不过那么倒霉的人普天之下也就那么三个。
中年文士苦笑了一下说,人人都羡慕那九五至尊的权力与荣耀,你却说是倒霉。
我说,你看,又身不由己又孤寂,这还不倒霉么?
中年文士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我说,自信一点,把好像去了。
中年文士说,是这么个道理。
他又问,你说,如果一个皇帝不爱兴世治国,不爱开疆拓土,却钟情于吟诗作赋、挥斥方遒,他可有错?
我说,只是错生帝王家罢了,又不怪他。
中年文士说,但这样的皇帝会被骂作昏君。
我说,虽不怪他,但就事论事,也是该骂。
我想着在南宋国都肆无忌惮地骂着皇帝终归不好,便住口不再多说。
中年文士说,前些日子,西子楼里曾传出两阙极妙的词来,你可曾听过?
我问,什么词?
中年文士说,就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那两阙,虽写风花雪夜,实讲人间情意,实在高妙!
我老脸一红,微微一笑。
中年文士问,怎么?你觉得那两阙词不好?
我说,不是,只是好巧不巧那两阙词正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中年文士面露惊异,上下打量着我说,我还以为是我南宋国哪位词坛大家所作,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我说,其实是我们村里的一位教书先生写的,我不过是借来用用。
这时候,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以为是柳如是,抬头看去,却是另一位绝色女子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那女子身量苗条,体态婀娜,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她将茶点放在桌上,看了中年文士一眼,又打量了我一番,轻声说,子车公子你好。
我说,王姑娘你好。
她知道我的名字应该是小小姨或者柳如是同她讲过,全临安城里肯在下午而不是晚上来西子楼的男人除了那位中年文士便也只有我了。
而我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有着不输于柳如是的样貌的女子便只有那位江湖绝色榜上的另一位西子楼花魁——王卿卿。
自从我到西子楼第一天,便从未见到过这位传说中的王姑娘,难道是与那位管事一同外出了?
我这样想着。
……
……
我来到后院,看到柳如是果然是在种荷花。
她正小小翼翼地把莲子埋在盆栽的泥土里,额头有些微湿的汗珠。头也不抬地对我说,虽说江南大比的决赛延期了,但你不好好练习武功,又跑来西子楼做什么?
我说,武功这种东西又不是多练个两三日就会有进步的。
柳如是说,随你,反正你若是输了,记得赔我的银子就好。
我说,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况且我又没钱陪你。
柳如是直接忽略了前半句,说,没钱的话在西子楼里卖身抵债好了。
我说不过她,便认真地看着她种荷花,不由想起曾听人说过的西子湖畔“曲院风荷”的盛景。
我又说,对了,我刚刚在听风阁遇见了你们那位西子楼的管事,不过看他一副文士模样,完全不像是青楼管事,倒像是太学里的书生。
柳如是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说,谁告诉你西子楼的管事是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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