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少年时期曾对贫穷感到深深的羞耻，当同学们经过我居住的土房子露出惊讶的表情的时候，或走在街上、或坐在教室里，这种羞耻感无处不在，成为谁的孩子，被套上某个标签，是我竭力想摆脱的事，为动荡的家庭生活和并无多少文化的父母感到羞耻，逐渐敏感多疑的内心，摆脱家庭的内心日胜一日，我曾经历的童年期优渥的生活和那时的情形形成心理的巨大反差，更加剧了我的羞耻感，这羞耻一直延续到我的二十三岁，从我独立生活开始。
二十三岁往后直到现在，这种情绪逐渐内化，没有对父母的怨恨，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他们生出一种尊重的爱意，虽不能完全对过去释怀，但这种爱的好感受已足够抵消我青年时期经历的羞耻感，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从自己的记忆里解脱出来，不再沉浸其中，不再羞于自己的生活和经历，即使现在某个有钱人从我身边走过并炫耀他的财富我也不会感到任何一点羞耻，这种感受似乎在青年时期已经用尽了，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索贫穷，然后看它如何一步步把我拖入深渊，我找到了比成为富人的更富有的生活方式：成为一个普通人，为这普通生活尽全力。
02
孩子的语言多是天真可爱的，每次想到三岁外甥说“天热得我都像雪糕一样化啦”“我已经长大可以保护二姨了”的语言总觉得开心，食物掉在地上会说“蚂蚁也饿了，给蚂蚁吃”，跟他出街买东西，总能收获一点甜蜜的语言比如“二姨很漂亮还萌萌的，我也萌萌的”，竟让我放宽了对他的限制，想买什么都可以大胆的买了，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开心，好像你现在还牵着他一起玩踩影子的游戏，他捡起地上的树叶当做给你的礼物，告诉你小心车子然后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母亲也有诸如此类的快乐吧，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或可爱的言语或一个表情，我们一定也有过触动她内心的时候吧，如孩童般无目的的暖心，不管他有多糟糕的脾气、多糟糕的生活习惯，你都能包容他等他成长，如今女儿们各奔东西了，她回忆起这些细节也一定觉得温暖吧。
03
外公是哪一年去世的，记不太确切了，只记得是一个非常寒冷的下着暴雪的冬天。他坐在巷口的商店打牌，我放学经过路口看到他，那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隔了一两天得知外公在外出散步时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我们都赶去看他，再过了没多久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人准备后事了。母亲在外公弥留之际为他擦洗身体穿戴整齐，得知外公死亡的消息，母亲哭了很久，我们那时候还不太懂分离和死亡，只知道照例去医院探望，母亲会给我们比平时更多的钱买面包和一些零食，那时家庭生活的摇摆不定，小孩子能得一个面包的钱是极开心的事情。
葬礼准备还在继续，请了风水先生看了墓地方位，起头由一辆大卡车拉着棺材，晚辈们穿着孝服齐齐的站在棺材的前方，举着花圈，后方跟随的是来送客的亲友的车队，从镇上一路缓缓的开向墓地，在已挖好的长条形的墓地前撒土掩埋，而后放鞭炮告别。安葬结束后所有亲友被安排到餐厅吃饭，当时的餐厅在记忆里很大，跨火盆仪式一过，就可以用餐了，我也跟在人群里，有序的跨过火盆等在餐桌前，仍旧不知道悲伤为何物，满脑子想的都是医院门口的面包，葬礼的贡品和接下来的客宴。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路过巷口的商店忽然想起外公坐在凳子上打牌的场景，想起小时候跟他要零花钱他就是不给的场景，那淹没在热闹人群里的悲伤一下子全回来了，后来的好多个晚上想起外公都会偷偷躺在被窝里掉眼泪，好像这悲伤是新的需要花大力气才能释放，到现在想起来仍然会有些伤感。
04
坐在西贡河粉餐厅靠窗的位置，一直从下午坐到天黑，街灯一点点透出光来，光和光相互照亮，天空的蓝由先前的浅蓝转深蓝再转黑，隔着玻璃的外部世界变得柔和起来。对面日本料理店的红灯笼亮起，一两个客人猫着腰从低矮的门里走进去，门即刻关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从这灯光里寻到一点温暖，或者称之为，晚归之人的寂寞的温暖的东西，使我对这灯光记忆格外深，餐厅的音乐渐渐停下来，绿植也好像沉睡其中，我离开座位朝街上走，最后混在人群里，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清净好时候。
05
夏天的睡眠，总不如冬天那样安稳，裹着大棉被不肯起床的冬天的早晨最令人难忘。北方的冬天积雪很厚，小时候靠火炉煤炭取暖，全家人围坐在火炉边烤火，临睡前才用炉灰将火盖住，夜晚的冷全靠一床棉被。临到早上起床，一只手或胳膊探出去立马缩回来，再睡一会罢再睡一会罢，就在这被窝里捱到非起不可的时辰。起床的初期是极难熬的，躲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的套袜子穿秋裤，再捱个三五分钟做足准备了，才敢一股劲的爬起来，速度要快绝不能留恋，要不然这个早晨就这样捱过去了。到夜晚睡前，也必定要先受一阵冷，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婴儿蜷缩的姿态，等棉被暖和起来才能入睡，这睡是极沉的，是小孩子的无需花大力气思考生活的极好的睡眠 。
北方的夏天也格外特别，暴雨说来就来，携着云卷着闪电风风火火的来，下夜雨的时候雷声闪电打在窗户上惊的人不敢睡觉，这暴雨也是能及时过去的，过去后，这夜晚安静的像要沉到更深的黑夜中去。遇着白天，雨后的街面草坪被洗得干干净净，天空的蓝是新长出来的，蓝得让你想一直仰望他看不够，刚好这时候温度降下来，积攒的雨水被太阳晒干，小孩子就在院子里撒欢儿的跑啊闹啊，那快乐也多是纯粹的 。
南方的夏天是近几年才有所感受，每年必经的梅雨是夏季的一大考验，天空总是阴沉的，从六月延续到七月雨下个不停，偶尔的晴天那蓝是种柔和的含蓄的蓝色，蓝色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灰色，有一种低沉的感觉。这蓝不像北方的蓝是透彻热烈的，好像蓝过这一时就是顶峰了，好像这天空将要死去，借着这最后一点晴天一次蓝个够，我喜欢北方的蓝色，往后不管去哪个城市，想起这蓝色，心头的喜都有如初见。
06
生命是死前的一段过程，而死亡不过是这经历末端的一个句点。
而我无时无刻的不在关注这个生命的句点——死亡，它的眼睛像恶魔一样盯着我，我害怕生病怕失去，怕一切眼下拥有的东西都随着它落空，而事实上呢，除了我呼吸到的空气，经历美好事物留在心里的感受之外，似乎什么外在的物质都不属于我。
那道路是千万人走过的，我居住的房屋，是前人居住过的，我所处的生活环境工作岗位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我的朋友们昨日还与我交谈甚欢今日就已各奔东西了，孩子们长成大人的速度，比大人的成长要快的多，窗外的树和云是我昨日见过的，却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定有从未见过的一部分，这个我自己呢，也是我昨日未曾见过的，我还有什么好忧虑呢。
07
在自己的角落里生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羞于应酬表达，在人群中发言感到害怕的窘态会逐步消失，当我能面对自己并由衷的为眼下的生活感到可喜的时候，那些对于物质的极大的渴望、曾充斥在我身体里的难以言状的对现实索取的焦虑就消失了。
期待餐食简单、衣着不必非跟着潮流，更年轻的人在经历什么，这个世界的大变化都不像从前那样大了，我只需要一间干净的房间，一些纸笔或安静的写东西或沉思，或在感觉疲惫的时候侍弄那些新养的花草，当你偶然看到我一定会惊讶，和从前相比啊，我改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花草树木不过一季生命，天父尚且养活他们，给他们俊俏的模样、给他们花开的荣光，何况我们人呢？大胆向前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