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我见到她时，她就坐在咖啡厅靠窗的角落，一条红色的长裙，头发散落着，好像一只慵懒的猫。

    “说书人？”她看到我了。“你好！”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喝点什么？”“拿铁，谢谢”她对我笑了一下。说实话，她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甚至她的红唇我都觉得太俗气，但是她的气质却很吸引我，我能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愁绪，尽管她是笑着的。“我觉得可以开始说说你的故事了”我放好了笔记本和笔。“好，那，开始吧。”

    “04年，我高一，因为平时喜欢写一些东西，文笔还不错，就参加了学校的广播站，平时写一些文章什么的。那时候他是播音员，每天下午四点，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温柔又充满朝气。虽然我经常会去广播站送稿子，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所以对于他，我还是有一点好奇，总有那么纯净的声音的男孩，会是什么样子。大概很多女孩都有一点声音控吧，而他的声音显然很受欢迎。我常常能听到班级里的女生谈论起他。阳光，温暖，文字，吉他弹得很棒，这些事她们对他的评价。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去送稿子，刚好他去播音室拿东西。长得一般，个子还蛮高的，这是我对他的评价。“你就是高一3班的陈淼？你的文章写的真棒。”他过来主动和我打招呼，这样直接的被人夸奖，我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紧忙放下稿子就离开了。之后再见面时隔了很久，在高三学姐学长的送别会上，他自弹自唱了一首《再见》，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抱着吉他，静静地唱着歌，那时候我觉得他真的有一点帅。我和我的闺蜜说，我要告白。我闺蜜傻傻的看着我“去呀”。她当时大概没有想到，我真的去了，毕竟我平时看起来很乖巧的。可其实，喜欢写东西的女孩，骨子里都是有点叛逆的，不是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递过来一支烟，我伸手接下“也许吧。那然后呢？”

      我看着烟圈从她的红唇吐出“然后？然后我真的去告白了，就在他唱完歌，走下台之后，我现在后台的门口对他说‘高飞扬，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他可能是被我吓到了，呆呆的，傻傻的样子，满脸的不可思议。‘行不行给句话呀’我觉得我的脸有点烧，有点不好意思，‘好！’这次不可思议的人变成我了。‘怎么，你来告白，不敢相信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一脸笑意。后来我问他，为什么答应我，他说，因为觉得当时的我很可爱。”

      “就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开始的时候，我们在一起都会感觉很腼腆，说话都会脸红的那种。每天一起吃饭，散步，他的教室在三楼，我在四楼，我每节课下课都会找各种借口下楼，就为从他的教室门口路过一下。我们两个早恋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包括我们各自的班导。因为我们平时还算安分，班导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高二的时候，他高三，正面临着最重要的一年。他喜欢音乐，喜欢民谣，他想去学音乐，可是他的家里不同意，认为他是不务正业。那段时间，他的情绪很低落，我不知道能怎么安慰他，只能陪在他身边。只要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坐着，如果时间能停止就好了，就停在那一刻，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我不知道他的爸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是在办公室里，那是一对看起来很亲近的长辈，见到我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很温暖的笑容，可是我的心里却在发寒，因为我知道，我和他可能就要到这里了。他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不反对我们的交往，但是不该是现在，他要高考了，那是他最重要的时候，不能出任何意外，她还是希望我们能把感情先放放。”

    “他妈妈挺通情达理的。”她笑笑“可不是，就是这样的通情达理让我毫无话说。”

    “所以，你们分手了？”

    “不，没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们没有分手，只是他答应我，会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他说他要考＊＊大学，那是一所综合性的大学，这样，他可以读音乐系，我读中文系，他说，他想去有我在的学校。后来，他真的考上了，可是不是音乐系，而是计算机系，他还是没有拗过他的父母。就像，他最终也没有拗过他的父母一样。”她低着头，“他大一，忙着适应新的学习生活，参加各种社团，我也投入到了高三的紧张学习中，虽然很忙，但是一有时间我们就会通电话，每天晚上他都会给我发晚安，他说，越是异地，越不能冷落了我。我的成绩不算太好，为了能考到他的学校，我每天晚上做题到凌晨，早上不到六点就起来到教室读英语。现在想想，那估计是我这辈子最努力的时光。”

      “功夫不负有心人，07年的九月，我果然现在了＊＊大学的门口，他就现在那里等我。因为他暑假勤工俭学，我已经有大概半年多没有见到他了，上大学的他看上去更帅气，更吸引人了。他走过来，抱住我，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草的味道，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小学妹’我心里默默的想‘终于走到你身边了，亲爱的学长’大学较之高中自由了许多，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他也会陪我去上课，傍晚我们回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他唱歌给我听，周末我们会一起出去逛街游玩。我们说好的，以后就背一个背包，养一条狗，开间小酒馆，然后去各地走走，他唱歌，我写作，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她的脸上带着向往，眼里闪着光芒。

      “可是你们没有做到。”

      “你可真煞风景”

      “嘿嘿” 我有点尴尬的笑笑“后来呢？”

      “后来，就和普通的大学情侣一样，吵吵闹闹，玩玩笑笑。大三的时候，我们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小屋子，然后我们同居了。他和他的同学一起组了校园乐队，周末会去酒吧驻唱，我也会写一些投稿的文章，赚一点稿费，等放假我们会一起旅行，大学四年，我们有过很多地方，西安的钟鼓楼，成都的宽窄巷，武汉的长江大桥，重庆的洪崖洞...那时候的生活虽然简单，但确是我们真的想过的。”

      “后来，我们大学毕业了，刚毕业那两年我们和大学时候的生活没什么区别，他玩他的音乐，我写我的文章。可是这样的生活却过不了一辈子呀！12年的新年，他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人真的很好，好到我以为我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可是，是我天真了，他的爸妈并不满意我，可是却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或许他们不满意的不是你，而是你们的生活吧，毕竟，你们都没有长辈们眼里的好的工作和收入”我停下笔，看着她的脸。

      她不可否认的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聪明。他的爸妈一直希望我们能好好的找个工作，他们可是一直都不喜欢他玩音乐的，就连我的写作在他们眼里都成了不务正业。那一年，他开始和家里人陷进了无尽的争吵，他不想回到家里，不想和家里人见面。我常常在他的脸上看到愤怒，看到坚持，也看到无奈。我努力做好一个女朋友应该做的，劝慰他，调和他和家里人的争吵，支持他的梦想，那段时间，我一直都没有写作。后来，我找了一份公司文员的工作，我去面试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认为我不该放弃我的梦想，我们两个的梦想。其实，我也不想，我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朝九晚五的上班，我喜欢自由的。可是我也要得到他父母的肯定呀！我知道他的恼怒和内疚，他觉得是他拖累了我。我还是去面试了，而且通过了。他喝的酩酊大醉回到我们的出租房，我坐在沙发上等他，他抱着我，满身酒味，一遍遍的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把自己交给了他。之后的生活，我们好像回到了从前，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那晚之后，我们经常在一起做爱。当初约定的留给洞房夜的美好，终究没有做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发生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工作的繁重让我的眉间出现了疲惫，我也常常能从他的眼里看到愧疚，他还是觉得对不起我的吧。”

      “其实，你并不是一个好的说书人。”她讲到这停了下来“你被故事里的情绪波动了。一个好的说书人该知道，故事就是故事，怎样都和自己无关的。”我皱了皱眉“继续。”

      “他开始越来越忙，我的工作让我无暇去了解他都在忙什么。但是我很高兴，他开始回家了，我以为他和家里和好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我们想到，我和他也只到了这里。13年的秋天，那时他说他妈妈想见我。我请了三天的假，陪他回去了他的家，迎接我的不只是他的爸妈，还有一个女孩。看着他和父亲在客厅聊天，他母亲和那个女孩在厨房忙碌，我和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吃饭的时候，他的母亲对那个女孩很热情，不停的为她夹菜，我不傻的，我看得出来他父母的意思，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非要让我亲眼看到，而他，就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否认也不解释。”

    “回去的路上，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一路都在沉默。他可能是在等我问他吧，可是我不想，我也不敢。我怕听到答案，我怕听到他亲口说。到了我们的出租房，我说我累了，然后直接去了卧室。我在躲他，我不想听他的解释或是承认。他跟着我进了卧室，坐在床边，我背对着他，强忍着心里的苦涩。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是打火机的声音。我猛的坐起来，抢过他嘴边的烟，扔在地方，朝他大吼‘你疯了，你不要你的嗓子了吗？’他突然抱住我，吻我，他的手探进了我的衣服，撩动着我的身体，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对不起...’我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我最讨厌他的对不起，因为一旦对不起，就真的无法挽回了。他捧着我的脸，吻去我的眼泪，那天我们在床上一直做，狠狠地拥抱着，好像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样，我们的衣服散落了一地，卧室里都是霏糜的味道。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们都不愿放开对方，直到累到沉沉睡去。闭眼前，我隐约听见了那五个字‘我们分手吧’我想再看看他的脸，只是我太累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那就这样吧。”

      她伸手拿了一张纸递给我，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果然不是一个好的说书人。”

      她没有答话，只是身上的伤感更加浓郁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床的另一边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整个出租房里都没有了他的气息，他的东西都不见了。我知道，他走了。没留下一句话，没有再让我看他一眼。果然，所有的离开都是静悄悄的。我没有失恋后的堕落和买醉，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上班，吃饭，睡觉，还多了我爱的写作。日子还想没什么改变，只不过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的身边没什么朋友，开心难过都没人陪我，我有一点孤独了，所以，一个月后我辞去了我的工作，退掉了那个出租房，带着我的笔，开始了我一个人的旅行。世界那么大，我要做的其实还有很多。”

      “你们没有再联系过吗？”

      “最好的前任不就是该和死了一样吗？他离开是希望我能继续自由，追逐梦乡。我不能辜负他呀。”

      “陈淼，你还爱他。”这句话，我是肯定的。

      “爱，一直都爱。可是那又怎么样，人生不是只有爱就可以的。我知道，他结婚了，也有了他的孩子，他不在玩音乐了，他现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他的消息我都有关注，可到底，我们还是回不去了。”

    “如果你在见到他，会说什么？”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嘲“可能就像那些狗血的电视剧里一样，说一句好久不见吧。”

      故事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陈淼今年快三十了，她和高飞扬相恋八年，走过了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可还是败给了现实。而如今她也准备结婚了，对方是一个父母觉得适合她的男人。一个人久了，她想安定了，而她的梦想也该到此为止了。临走前，她留给我一个杯子，她说那是她二十岁时飞扬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一辈子的承诺，也是他离开时唯一带走的。她说如果以后我有机会见到飞扬，希望我能转交给他。

      我不知道和他分手后的这四年多她过得是否像她说的那般云淡风轻，我知道，她把她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她记得的，她忘记的，或许某一天都会随时间烟消云散吧。愿未来可以善待她，善待每一个人。

        “这个故事该叫什么？”

          她起身背对着我“如果可以，就叫它‘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