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外婆家还是住在砖木结构的房子里,还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打了混凝土的院坝,还开着麻将铺,还卖着不多的小零食,我也还只有一点点大,也许九岁,也许十岁。
那时的我,最爱去的便是外婆家。外婆家的麻将铺已经开了好些年,周围的四邻都习惯于到这里来,打一下午的麻将,或者是纸牌,也放心自家的孩子在周围玩耍,因此外婆家时常聚集着数目众多的小孩子,嬉笑怒骂,每一天都热闹非凡。我喜欢和他们玩耍。因此每逢暑假,我是必到外婆家的,而每到这时候,便是我们一群小孩最忙碌又开心的时候了。
每年的七八月份,这时候水稻已经从田地里收了回来,但还泛着浓重湿气,不能储存,更不能打出白生生的大米来。因此,这些收回来的稻谷迫切就需要几场猛烈的暴晒来烘干水分,不然若是碰巧遇上几场雨,那可能就会遭遇谷种发芽,全部被糟蹋的境况了。于是每到这时候,那打了混凝土的院坝里就总是铺满了黄澄澄的稻谷。
刚收的稻谷会在清晨时分倒进晾晒的院坝里,用耙子擀匀,就厚厚一层铺满整个院子,然后在每天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收装起来,以避免被夜间的露水湿气侵染,使得一整个白天的晾晒徒劳无功,在此期间,穿插着无数次的翻拨,以使全部的稻谷都接受阳光的洗礼。通常外婆将稻谷从储藏的屋子里搬运出来,倒进院坝擀开之后,就不再管了,剩下的工作都交给了我们——我、大我两岁的表姐以及小我三岁的表弟。
我们人小,身高不够,自然就用不了为大人们量身定做的耙子,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实施接下来的工作——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子便冲进了稻谷堆里,各自拼着向外扒拉,然后用双脚仿佛犁地一般,把已经被分开的稻谷均匀地铺到这座院坝的角角落落,这样犁出来的稻谷虽然比不上耙出来的匀称,但却方便省事,也省了力气。
一天下来,至少需要翻六七遍,除了第一次我们姐弟三人一起上,其余时候我们都听天由命,靠一把剪刀石头布决定谁顶着硕大的太阳去犁稻谷,我的运气算不上好,也不算差,一天下来,也得去个两三回吧。除开犁谷的时间,便是我们自己玩乐的时光了,捞鱼、掰螃蟹、斗牛、过江,各式各样的游戏来回者玩耍,受不了外面太阳的毒辣时,便流回家里,各自开一组牌局——开打。毕竟是麻将铺家的孩子,不说精通,但是打着玩耍那肯定是一丁点问题没有的。桌子那是要让给大人们的,于是我们时常只能找个有高台的,阴凉的边边角角自己凑合凑合。等到太阳衰退,炙热的高温降下来之后,我们就必须结束闲玩,开始忙碌起来了——我们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把晾晒的稻谷再收起来。这时候自然就不止我们仨人了,凡是今天在麻将铺玩耍的孩子,都会参与进来。于那时的我们而言,这并不是一项枯燥的劳动,而是一场游戏, 一场比赛,一场狂欢前的准备活动。
收稻收稻的过程包含了一系列的动作,首先要用耙子将铺满院坝的稻谷推到一起,但是光靠耙子是推不尽的,因为稻谷的颗粒太小,于是就必须用扫帚再来扫一遍,扫到一起后,再依靠簸箕将稻谷装回麻布袋里。因此我们通常会分工合作,来完成这一整套的收稻活动——有的人使耙子将稻谷就近推成堆,有的人用扫帚把散落的稻谷扫到一起,有的人负责用铲子把稻谷铲进簸箕里,然后两三人合力把簸箕里的稻谷送到麻布袋里,装完一麻袋,用绳子系紧便算完事,之后的搬运大人大人会来搞定,无需我们操心。通常这样的过程中,每一部分都不止一个人,因此大家常常竞赛似的,风风火火的忙碌自己的工作,如果能够稍稍领先一步,便会得意得逡视一圈在场的人,然后又埋头继续苦干。
这一整套工序下来,每个忙活的小孩都是灰扑扑、汗涔涔的,身上沾满了稻谷的絮。这种絮是特别粘人的,沾在身上不及时清理的话,会非常的痒,于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够光明正大地提出我们的要求了——我们要下河游泳。其实我们一群孩子里,并没有人真的会游泳,只是为了去水里玩一趟,而所谓的河,水也就到过膝那么深,否则我们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忙碌过后,这样的请求肯定是会被准许的,因此除去一起收稻的乐趣,这也是引得大家帮忙干活的重要原因了。
所有的稻谷都收起来后,我们便浩浩荡荡的奔赴河岸了。穿过一条条田地间的小径,几分钟路程便到了河边,大家欢呼着,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地越入水中,就着刚才收稻时所穿的衣服,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如同饺子一般,贯入了水中。
我们通常会在河道上游嬉戏一番,再做其他打算。河边有一块全是烂泥的水田,没有人耕种,正好便做了我们的乐园。我们通常的活动是打泥仗,分作两队,掏起一把烂泥便往对方敌人的身上脸上糊去,经常有人被糊的看不见东西,然后跌跌撞撞,整个人扎进泥水里,完全变成一坨烂泥。等我们在这边尽兴,到河里洗涮干净之后,便要开始漂流之旅了。因为河水不深,所以我们只能蹲在河里,勉强让自己浮起来,但又因为不会游泳,不敢完全放松自己,所以只能紧紧的绷着身子,像是一只膨胀的海胆,顺着这条不大的河,向着下游飘去。但其实正确的飘法应该是仰面躺倒在河水里,自然地顺着水流,往下游漂,据说非常舒服,非常有意思,可惜我们能做到的极少,而我到如今也仍然做不到。
我们要去是一个坡道,那里因为地势的改变,出现了一个非常陡峭的斜坡,然后在坡下又汇出一汪深到胸口的潭水,这简直满足了我们的一切需求——斜坡可供我们玩乐嬉戏,深潭又可使我们泡澡避暑,清洗身上的各种污浊。
顺着水流飘大概十来分钟,便到了地方。我们各自分成几拨,有的在斜坡玩耍,有的在深潭漂浮,当然也有人想要继续体验漂流,因此又沿着河往上游走一段,重新飘下来。我是属于登坡那一组的。因为坡道比较陡峭,因此水流冲击力特别大,单靠个人是极容易被冲下来的,因此我们通常都是几个人互相牵引着,或是扶着河壁慢慢往上挪动,然后在实在上不去的时候,松开自己的双手,呼啸着被水流冲进深潭里,引起一阵欢呼河呵斥——因为砸到了在水潭里漂浮的同伴。玩这些,我们仿佛是永远不知道疲倦和困顿的,但是太阳却不允许我们再继续放肆,天已经临近黄昏了,我们必须得回去了,不然很可能就会招致一顿胖揍。
但在回去之前,我们其实还有一项活动需要进行,当然,这并不耽搁我们的回程,因为就在我们回程的路上就可以进行——我们要去采莲。其实我们这边更多是耕种蔬菜、水稻的,几乎没有人会去种一些别的什么,因此我们从未想过会有荷田。发现荷田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们本来是想要找一条更近的路回家,结果弯弯曲曲地在田间拐了一大圈之后,竟然拐到了一片荷田,荷田里荷花基本都快谢完了,但是在高高低低的荷叶间,却是掩藏着许多的莲蓬,这可比荷花更吸引当时的我们啊。
到了荷田边,我第一个边冲了进去,穿着我十块钱买来的凉拖鞋,然后——深深地陷进了淤泥里,穿着短裤的腿上被荷花茎划出了数道错乱的红痕。我赶忙叫住还没下水的他们,但还是没来得及,已经有人跟我一样深陷泥沼了。岸上的人合力将我们拖出来,虽然人出来了,但鞋却找不见了,我的心里似乎有点隐隐作痛了。
我们自然是不可能放弃这片荷田的,于是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由穿着长裤的人光着脚下去采莲,先采一些,我们体味体味,明日我们再换上长裤自己来采。好一番折腾之后,此行的每个人手中都捧到了一个硕大的莲蓬。初时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吃,这莲子吃进嘴里怎么嚼都是非常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几欲放弃。但事实证明聪明的人不少,有人发现将莲子剥开,把莲心里的芽去了后,莲子的味道不仅不苦,而且可以说是非常好吃了。于是第二天下午之后,这片荷田里再不见一朵莲蓬,甚至还有人拔了一把荷叶回去,据说是要让父母煲荷叶粥。
当然了,到第二年时,这片荷田依旧会长满莲蓬,而收完稻的我们也依旧会光临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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