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儿日子过得苦寒,家里除了喂养过能耕地的驴,能下蛋的鸡,能卖钱的猪,不曾养过别的活物了。工作以后,除了一家子吃喝拉撒,还要日日厮杀在职场一线,少有不焦头烂额之时。所以,在养人之外再养些别的,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第二次搬家后,决定开始养鱼。为什么?为鱼者 “余”也?为鱼者多子也?为鱼者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可以娱目养心?皆非也。只为别人一句话:北方气候干燥,冬季供暖时间又长,家里有口鱼缸,可以调节空气湿度。看看,任是多么喜爱读书诵经,做事的出发点仍是实用主义者。
首次养鱼的态度是郑重的,动静亦不小。一口大的鱼缸,下面是储物柜,上水管、过滤器、灯管、温度计等等,我叫得上来叫不上来名字的配件,人家自然是给你配齐的。鱼的品种,鱼的数目,甚至鱼的颜色,自然也是按店家说的来——就像到了医院,医生的话,岂有不听之理?一切安顿妥当,不独自己觉得赏心悦目,就是家里来了认生的小宝宝,抱到鱼缸前,立马就会停止哭闹,指指画画,咿呀有声起来。
然而,不多久,鱼就开始死。补鱼,换饲料,认真看温度计调节水温,换水,清洗鱼缸,诸法使尽,依然不行。有时候,鱼少了,连尸骨都找不见,只能猜是被同类当了点心。价格不菲的饲料定时着人喂养着(我常出差,孩儿爸住校),居然还咬食同类,不能不让我心有戚戚焉。看来,外观再美丽的冷血动物,受到再多的关爱,也改变不了它的本性。
两三年后,诺大的鱼缸中,只剩下一条鱼。这个时候,孩子爸除了每周的两个晚自习,不住校了,家里总算常有人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伺弄的,反正,快十年了,这条鱼还怡然自得地活着。
怡然自得,或许只是我的猜测。有时候出差久了回到家,先去看这条鱼坚强,再去阳台上看两盆昙花。就那么站站,坐坐,看看,脑子里蒙太奇般,一个一个站台,一节一节车厢,闪现间,总有这条鱼和两盆花夹在其中。鱼在游弋,花在盛开,而四下寂无人声——这时候,鱼会不会孤独?花会不会寂寞?无从知道。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奔忙到你无暇思考意义,只知道,不管你在不在,你管不管,它们都自在着的那些东西,才着实让你留恋。
在工作的地方有了固定住处后,还是决定添置一口鱼缸。一切如旧,按店家的来。不光各种配件,甚至假山、沙石、水草,配得如诗如画。什么时间喂,每次喂多少,丝毫不敢马虎。然而,鱼还是死。叫了师傅清洗鱼缸,设置定时开灯加温,仍然不能避免死鱼。每每从鱼缸中捞起那些小小的尸体,心里头总有些轻微的痛楚一闪而过。
庚子年前,太原大雪,经久不消,通往我住的东山的路总是堵。到了要过年了,叫不到师傅来清洗鱼缸了,我决定按照度娘教的,自己动手。把所有的假山、沙石、水草统统扔掉,清洗完,加上自来水,路边花了二十几块钱买的几条锦鳞放进去,混沌一片。“布衣菜饭,可乐终身。”我决定,从此以后,让我的鱼和我过一样的日子。况且,既然养鱼的初心是为了调节室内空气湿度,真没必要养那些娇贵的主儿。
我打电话问以往清洗鱼缸的师傅,锦鲤几天喂一次,他说:无所谓。我问:无所谓是什么意思?他说:其实,你都可以不喂。我又问:不喂又会如何?他说:这种鱼又不贵,大不了一年换一次鱼。天,劳动人民的思维就是不一样。他不知道,我养鱼,也是鱼养我。
然后,回家过年。法定假只有一周。除夕前一天,武汉封城。正月初一,我们的小区也开始封闭。全国人民都开始隔离,上班遥遥无期。我在惦念我那混沌的鱼缸和刚买的鱼。以前,有几个朋友说过,鱼是饿不死的。我总是不信。有个朋友甚至讲过,他小时候下河摸了鱼回来,怕挨大人打,偷偷放在水缸里,第二天就忘记了。第二年再发现时,鱼已经长大了。无奈之中想到这些,我隔空跟我的鱼儿说话,祝福它们平安。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样子,有朋友要到我住的地方找书看,我才好意思让她喂喂鱼,浇浇花。电话里,我说:有死鱼的话,拜托你捞上来扔了。后来,她说,没有,都好好的。
一个多月后,我回到住处,混沌的鱼缸变得干净透亮,鱼儿活泼灵动,比之前看起来好很多。鱼缸后几盆绿萝附着格栅攀援缠绕,绿叶披拂。红身子白尾巴的鱼儿仿佛在绿茵茵的水草间恣意嬉戏,煞是好看。
我这才相信鱼是饿不死的这句话。上网查资料才知道,古人养鱼,不过普通的池塘或瓦缸,不过寻常的井水而已。以前店家教我之种种,不过为多赚钱而已。而鱼频频死亡之原因,不外乎我关爱过度罢了。
看来,鱼的饥饿,鱼的孤独,不过是我臆想出来的。真应了那句话,子非鱼,焉知鱼?死生枯荣,兴亡废替,或许自有定数。若过于情笃,难免相杀相仇。明白了这些,也许至此,我和我的鱼儿才能从容相处。我才不会“盲心”去折腾它们,它们,也才不会是我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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