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场

作者: 文冶瑰 | 来源:发表于2018-10-13 00:42 被阅读25次
    红山场

    1

    山场的小武子曾跟我说,红姐在做暗娼之前,也曾是个让十里八乡的壮汉们都为她着了魔的女人。

    这话我是很信的。标标准准的鹅蛋脸水嫩的像颗蒸的半熟的鸡蛋,一双黑溜溜亮晶晶的圆眼活脱两颗挂了露水的黑葡萄,两瓣薄薄的嘴唇根本用不上唇纸去染,永远嫩红鲜亮的像是刚结出的小辣椒。

    别说长了这么一张俏脸,红姐还惯会打扮。大红的驼绒头巾把脑袋一包,只露出那么一张脸,搽了马二哥从镇上给她带回来的时新脂粉,整个人闻上去香喷喷。

    莫说是男人,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红姐时,也禁不住想多看那张俏脸几眼。

    我第一次见到红姐,是在那一年腊月隆冬,第一场大雪中山场子开山的时候。

    那一年山里的那场雪大的唬人,我从公爹家跑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下了大雪。一路上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白茫茫明晃晃的一片,我拖着没知觉石头似的一双脚,一崴一跛的走在雪地中,辨不清方向,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停。

    我不记得我走了有多久,只记得我跑出来时天上顶大个太阳刚过头顶,再抬头看它时,已经藏了一半在大山后头,灿烂的晚霞像是娘还在世时手里绣着的大红被面,洋洋洒洒的铺了半边天。

    小武子说,红姐发现我时,我正蹲在雪窝里和一头狼比瞪眼。

    红姐是个女人,气势却不输男人,随手捡了根手腕子粗细的树杈子就往狼身上抡,那狼许是个落单的,饿的皮包着骨头,见红姐握着树杈子瞪着一双圆眼张牙舞爪吱哇乱喊,便丢下我走了。

    “红姐把你扛回来的时候,你一条命已经没了半条,放平在炕上胸口都透凉了,老把头说让把你埋了,红姐拦着死活不让,一边脱了衣裳捂你一边让俺们铲了好几筐山雪给你搓身子,你才缓过来。”

    小武子抡着砍刀将案板上的活狍子一刀抹了脖子,抬头冲我认真道:“杏儿,你欠红姐一条命。”

    2

    看山脉的老关头说,红姐命苦。

    “天生的一副好模样,却长了一对烂眼珠子,看不出好坏男人。”

    老关头盘腿坐在炕头上,抬起黑的发亮的一张脸用他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瞟了瞟我,把手里烟袋锅递了过来。

    我赶忙接过,就着炉火点燃,又递还给了他。

    “那老婊子也是个从爷们家里跑出来的,”老关猛吸了一口烟袋,就着炕沿磕了磕灰,“她嫁的那个老爷们儿活就是个娘们儿,裤裆里的那个东西就是被娘们儿捧在怀里都硬不起来,一张脸白的像擦过大姑娘的粉。”

    老关头呵呵的冷笑了两声,又瞟了瞟我,看着那对贼溜溜的黑豆,我只感觉身上像长了刺。

    “那大姑娘不仅命根子软,耳根子也软,听不得左邻右舍那些臭娘们儿的屁话,只当山红是个被人办过的货,竟叫抬轿子的把人原封不动抬回去了,盖头都没掀,倒遇上了山贼。”

    “从那以后那娘们儿就经常和男人放炕,听说活计没的说。”

    老关头啧啧了两声,端着烟袋锅眯着眼睛歪着头,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味佳肴。

    我攥着自己的花棉袄,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不知过了好久,我突然被人猛地往前一拉,一个惊吓,再抬头就看到了老关头贴上来的脸,和那双眯缝着的黑豆眼。

    “杏儿,听说你那位爷们儿也没掀你的盖头。”

    我僵着身子,他口里喷出的白气扑在我的脸上,那双黑豆眼藏在气里让我看不清。

    “杏儿!死丫头又在这儿偷懒!”

    红姐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老关头正把骷髅骨似的右手往我胸口上探,红姐一把把我拉起来,飞起一脚就把我踢出了屋子。

    “爷们儿们都在山里拼命,就俺们两个娘们儿还能掉地上?过来给老娘劈柴,耽误了爷们儿们吃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小跑着跑远了,屁股疼的发硬。

    3

    小武子说马二哥是红姐的姘头,俩人早早就好上了。

    “马二哥来场子来的晚,他来时红姐已经是爷们儿们的大姐,那狐狸崽子没把子力气却惯会心疼人,没两天就把红姐迷的晕头转。”

    我往灶坑里填了一把柴,小武子在我耳边接着说。

    “那狐狸崽子油头滑舌,哄着红姐去卖了换钱给他花,山场上的男人都上过红姐的炕头。那老小子却不在意,只管拿了红姐的钱去吃喝。哎,你见过红姐那盒胭脂吗?”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俺偷偷给你讲,你可别说出去。那胭脂哪是买来的?那是那马小子下山逛窑子偷姐儿们剩下的,那傻女人还当宝贝似的捂着。”

    我只觉胸口闷闷的,站起身往出走,想透透气。

    “哎!苦命的女人。”

    小武子拉长的声调在我身后响起。

    4

    我想离开山场子。

    老把头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叫到他的帐里给了我一包干粮,冲我扬了扬手。

    他说山场子能吃饭全靠老关头看脉的本事,他虽是把头,但也得罪不起山神爷爷。

    “出去了,下山,找个好人家嫁了,女人家别总在外面飘着。”

    “今夜里俺只当自己是个熊瞎子。明天太阳爷爷升起来,俺就公事公办了。”

    我冲那个花白了头发的老人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临走时我去见了红姐。

    “嗨!俺女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哪有出路不出路的?”

    红姐一边帮我打包衣服,一边说。

    “你个丫头不同,走是好事儿,奔出路,姐我没别的本事,在这儿还能混口饭吃。”

    “你要一辈子作践自己吗?”

    “……”

    “坏女人。”

    我拿起包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刚走到山门口,后脑却猛地一疼。

    5

    我醒来时,小武子坐在我身边,手里攥着红姐那面红头巾。

    猛地一起身,脑袋疼的我天旋地转,小武子赶忙把我按下,让我再休息休息。

    我看着他,看看窗外,发现外面不是漫山遍野的大雪和砍不完的冬松,而是人间的炊烟。

    “那老关头可真不是东西。”

    小武子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你要走,他不干,红姐陪他睡了好几天,他还不干。最后好不容易干了,没想到居然是个套子,我武子见过的山场套子多了,有套狼的套狍子的,还第一次见这人套子。”

    “老家伙握着根棍子在山口蹲你,还好红姐机灵,跟着你走了一段。她拼了命,发了狠,死活不让老家伙碰你,一棍子敲破了老家伙的癞巴头。”

    “本想就地埋了那老关头,谁想他竟然是朱总司令的亲信。他娘的,老子第一次见官家的人来的这么快。”

    “红姐昨天刚被枪毙在了山场。”

    “红姐上刑场前,我端了一碗酒给她送行,她让我告诉你,女人家还是嫁个如意郎君,别总飘在外面。她这辈子好歹救了个好人家的闺女,不亏。”

    “杏儿,你欠红姐一条命。”

    6

    我再回东北时,已经是五年后的秋天。山场子早就在几年前解了散。

    满山的红山楂,映的整座山红彤彤。

    革命的战友们押着那朱姓军阀和他那队官家警卫去山上执行枪决,死人坑挖好后,连长把枪递给了我。

    我解下头上的红头巾,抬起拿枪的手,对着满山的映山红,扣动了扳机。

    那一年,我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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