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就像一道河流,如何能在中间截断呢?可如果截不断,为什么我们又在心里有着里程碑一般的记忆呢?这些里程碑硬生生地将绵延的岁月变成了一段段、一片片,每一个片段里,都有不同的我们,和我们爱过的人。于是,启程的时候,不仅要抚摩这岁月的里程碑,也要和那些片段里的自己,和爱过的人作别。
年少的时候总是莫名地相信,即便作别,我们还是回得来,看得见,所以离别很轻。成年后才知道,有些告别,以为是暂时小别,以后却因为人世阻隔,竟成永别。可是如何才知道暂时小别和永别的分别呢?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
故事讲好了说再见读书时在新东方参加过一个寒假住宿班,我们宿舍几个女孩子特别谈得来,一个武汉的,一个西安的,还有一个石家庄的。我们四个人在那个村子般的地方生活、学习了一个寒假,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欣赏。西安的女孩特别纤弱,她说她有个小侄女,每次出门,都要拉着她,可小手太小,每次只能握着她的一根手指。后来做了母亲,每次领着女儿,女儿的小手刚好攥住我的一根手指,我就会想起西安的女孩。可是,我们彼此都像对方世界里的一道流星,闪过便无踪迹了。
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呢?可能只是在告别前坐下来,温一壶酒,或者泡一壶热茶。古人又说对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朋友和爱的人依然会有,可是,不再是故人。这就是离别。
是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知觉这离别的到来,和接受离别之后的种种。
佛教里讲人世之苦,其中之一就是爱别离。这和生老病死一样不可抗拒。
故事讲好了说再见前两日听人说老北京的一些掌故,津津可听。其中有一些知道,比如关于隆福寺的毁去和以后的大火,还有大火后再没能兴旺起来的商业。有的不知道,比如关于北新桥古井的传说。故事仿佛是最有纪念意义的留念。当离开心爱的地方,我们带不走风景和草木,也带不走在此度过的华年,就让我们记住关于此地的故事。故事里,有这座城美好的过去,如果有一天异地他乡,我们忽然想起那个有趣的故事,岂不是梦回灵魂里的故乡?
初中毕业时照毕业照,当时想到毕业照上人头都比较小,遂和密友约定,照相时我们偏不看镜头,我们微微侧一点点,这样以后不管什么时候看毕业照,就可一眼看到我们。这方法很奏效,毕业照上留下两个很怪的人,确实可以一眼看到。很久以后,我看过朋友的那张照片,后面写了一行字:我才知道,我又回忆了一次。
最近一直沉迷于中古民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些音乐中有着中世纪的尘烟,而这尘烟并不是灰暗的,反而充满华彩。希望有一天,当岁月和距离都足够遥远,时间和空间都遥不可及的时候,可以慢慢在“长相思,摧心肝”中看出所有的光彩。就如同事先已经知道是永别,仍能欢喜接纳。也许这世上经历本来就是两种,一种是物理状态的经历,我们来,我们走,我们在其中纷纷攘攘,不知究竟;还有一种就是在内心里,外在的也是来了又去,而我们在心里重新将经历剪辑编排。在这样的剪辑里,我还是会见到那张丑丑的毕业照,还有纤弱的西安女孩,那些初逢的乍惊乍喜,那些欢乐和沉浸,纠缠的告别的泪,每一次点燃,每一次火过成灰......所有的,经过不断重构,就会在心里重新拼出人生的样子,爱的样子。而这一切,也许在生命消逝之前,会一再回放。并慢慢配上自己喜欢的歌咏。当生命终结,也许还能听到歌唱的声音。就像中古歌谣,遥远的岁月尘烟,淡淡的哀伤,生命的欢乐和华彩。
故事讲好了说再见北京的故事很多,最好听的是关于法海寺壁画。法海寺怎样建起,怎样经过大火而无损,怎样经历浩劫而保全。一直想去看这历经万劫仍完好的壁画,这是人世的奇迹。不坏不灭,人世的变换于这些壁画,不过是烟云过眼。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去。现在也不想去了,把法海寺作为再回来的一个念想。当我们心心念念想着一件事,一个人,也许终将相会。在心里,把这个当作一个约定:当有一天和法海寺壁画面对面,希望那时在心里已经将所有的片段都剪辑安排好,在心里已经能听到让人振奋的前奏,将时间和记忆的经和纬已经织成画卷。为了那一刻,就让物理的经历再远一点吧,可能还需要再一程路,才可以将所有缺失的补齐,在内心呈现蓝图的样子。
讲不出再见。就让讲故事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如同时光的呢喃。让我们在娓娓动听的故事的呢喃中,忘记那即将到来的离别。
二零一九年七月于中关村,离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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