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牛往事

小时候我家养着一头牛。但我不是一个牧童，我没有坐在牛背上慢悠悠地走着，没有牵着牛绳在绿草地上逛着，甚至我精通的几首牧歌，我家的牛没有在山坡上、原野上听我唱过。因为这是一头奶牛，它只会懒散地呆在家里，站着，躺着和睡着。

奶牛有很多有名的赞语，比如鲁迅先生说：“我好像是一头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小时候的革命教育让我对奶牛的奉献精神存在着莫大的敬意。在很多年以后，社会发展了，和谐了，我便不以为然了。

我认为这只是动物界独特的一种本事或者说是生态链条上的一个正常现象而已。像猫就是抓老鼠的，狗就是吃屎的，奶牛就是来产奶的便不足为奇了。牛奶也不像很多篇章歌颂的那样美好，若干年后你再看，喝了牛奶的人和没喝牛奶人的一样老态龙钟，同样逃不过人类的轮回。

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要想挤出它的奶，必须就要给它草吃，因而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得勤快地到处找草，割草，并且殷勤地喂养它。它没有一丝感恩的表现，很漠然地享受着嫩草。

正如它的表现一样，这是我必须做的，因为我需要它的奶，我不给它草吃，它便不会给我奶喝。这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从商人的角度来说，必须互利互惠，不能只有收获，没有付出。

奶牛还有一些很出色的特征，比如现在很流行的黑白相间的奶牛装。存在就是道理，流行了便说明它比较有美感。我家的牛确实很漂亮，黑白分明的毛发，硕大的、长着四个头的乳房，奶和谐地配搭在一起，斑斓如画，美丽动人。

直到现在，我一看到那些穿着奶牛装的女性，总会下意识地瞄一下她的女性特征，如果不明显，便会觉得她没有资格穿，我家的牛如果看到了会生气的。

牛的眼睛很大，圆圆的，纯净如水。动物没有心机，如果看到一个人的眼睛有如牛的眼睛一样，那他就是很纯净的一个人了，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它总会瞪着我看，我从它的眼睛里看不到什么，也永远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它应该很孤独，它也习惯了孤独。人总会矫情地感慨孤独，人的孤独跟牛相比，那不算什么，陪伴牛的也许只是那沟通不了的几只苍蝇和蚊子罢了。

我家的牛正常不会叫，就是饿了，它也只是显露出焦躁的情绪，当它叫了，那就是发情了。一年之中，它很少有机会出去，每天都窝在牛栏里，吃着它的草，产着它的奶。奶牛一发情就得为他配种，我一直为奶牛感到悲哀，没有爱情的交配是不道德的，作为低级动物，倒是还可以理解。

古代很听多媒妁，遵父命的婚姻就如我家的牛一样，洞房花烛夜时才见到对方，不同的是，他们还可以在婚后培养爱情，可怜我家的牛，它根本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待到明年发情期，等待它的也许又是另一只公牛了。

每到一个发情期，父亲就得牵着牛，走了十几公里，回来还得保佑它顺利怀孕。记得有一年回来不久后，它又发情了，父亲叹了一声说：“又得走路了！”。我从牛的快乐的表情上自以为是地认为，它是故意怀不上孕的。

那一年，我家的奶年顺利地产下双胞胎的小母牛，这在奶牛界来说是非常罕见的，我家的两间房子就是靠这两头小母牛建起来的。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交配了两次，产个双胞胎是正常的，长大以后，我才明白，那只是偶然因素产生的，并不是必然因素造成的。

奶牛在我家里奉献了几年以后，终于老了，它的乳房枯萎了，产不出奶之后，也就没有了它的存在价值了。动物一样面临着生老病死，只是它的归宿难免让人嗟叹，只有人类才有本事实现价值的最大化，奶牛最终还是免不了作为一种食材而被送进锅里的命运，我还没有听说过哪只牛死了会被厚葬的。

在它被牛贩牵走后的那几天，我看着空空的牛栏，心里也是空空的，酸酸的。

我庆幸，我不是一头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