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苍树,如你所见,是一个寻常的赌坊坊主。
但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寻常。
我面前搭着一张四方小桌,里外挤了两圈人,此时都屏住呼吸,盯着桌子左右的两名赌客。他们面前各自摆着三枚竹牌,眼睛死死盯住我手中的竹盒,完全没觉察到汗水在不停淌落。
桌子中央堆着小山高的碎银,在摇曳的灯火下闪闪发光,引人垂涎欲滴。
我从竹盒中抽出一枚竹牌,左右看了一眼,“请二位看好,我要开牌了。”
两人同时咽了一口沫子。
我将竹牌轻扣在桌子中央,缓缓撤去手掌。
场面安静了几个瞬息,其中一人突然一拳捶在桌子上,起身欢呼道:“双上七,老子赢了,老子赢了!”
周围的看客也哄然喧闹起来,“竟然是上七,猪老板运气好啊!”
相反,另一名赌客此时面色铁青,嘴唇不住抽搐,最后竟然掩面哭了出来。
可是哭声转眼就被看客们的喧哗声淹没了。
我收起竹牌,将碎银堆划到猪老板面前,“你的银钱,请收好。”
众人口中的“猪老板”,是城里杀猪的屠夫,因为姓朱,又长得膀大腰圆,所以被人戏称为猪老板。我对他认识不多,只是最近常见他来酒楼赌钱,出手很大方,兜里总是揣着满满一袋碎银子。
赢下这一局,猪老板非常开心,从碎银堆里摘了两颗,丢到我面前,“小坊主,这是赏你的!”
我收下碎银,向他微微点头,“谢谢。”
猪老板扭头往人群一扫,大喊道:“还有谁,想陪老子玩两局?”
人群皆嬉笑推辞道:“不敢来,不敢来,猪老板今晚手气红得很。”
“切,没种!”猪老板悻悻然收起银子,拨开人群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年近二十的书生从人群中了钻出来,走到桌子对面,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啪”地拍在桌面上。众人看见,呼声更加高涨,书生朝手心唾了一口沫子,擦着手掌催道:“坊主,起牌!”
猪老板见状,又回到了桌边,“乳臭未干,也敢跟你爹叫板?”
嘲讽归嘲讽,猪老板还是掏出了等量的银子,随手往桌上一丢,“老子今天就来教训教训你!”
“呸!”书生啐了一口,“我爹早死了,你想当我爹,就先下一趟地狱!”
“哈哈哈,有种!”猪老板一阵长笑,“小坊主,起牌!”
我不露表情地拿起竹盒,“哗啦啦”摇晃起来,两人都紧紧盯着竹盒,生怕看漏了什么。少顷,我的手腕一顿,盒缝里“刷刷”飞出数枚竹牌,我一手迎上,将竹牌尽数抓入掌心,依次发给了猪老板和书生。
竹牌不多不少,正好六枚。
“啧啧——”猪老板赞叹道,“小坊主的手艺还是这么纯熟!”
我没有应声,伸手请两人读牌。
猪老板面前的牌分别是上三,下二,下五,书生面前的牌则是两张下三,一张上二。
读完牌,书生发出了得意的笑声,“我10点,你4点,猪老板,看来这一局你凶多吉少啊。”
猪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别跟老子废话,牌河没出来,输赢还说不准!”
“两位读完牌了?”我问道。
两人都点了点头。
我便再次摇盒,从中抓出来一张竹牌,“那我要开牌了。”
我将竹牌缓缓送到桌面中央——是一张下五。
一时间,场面有些安静,猪老板向我问道:“小坊主,谁赢了?”
我便解释道:“猪老板,上3带下255,21点;小兄弟,上2带下335,20点。猪老板赢。”
猪老板这才振臂欢呼道,“老子赢了!”
书生刷得站起身,不敢相信地看着竹牌,“这怎么可能,怎么刚好就摇到了下五!”
书生心急如焚,指着我喊道:“一定是你出千!”
我没有搭理他,将碎银子划给猪老板之后,开始收牌。
书生还想纠缠,却被猪老板一把拎了起来,“臭小子,输了就是输了,还想闹事?”
说着,猪老板将书生往地上一扔,“丢人现眼,赶紧给老子滚!”
书生吓得半死,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酒楼。
猪老板回过身,笑盈盈地取出一枚碎银,朝我丢了过来,“小坊主,赏你的!”
人群这时开始窃窃私语,“猪老板就赢一手下二和下五,怎么刚好就摇出来了?”“这坊主该不会跟猪老板一伙的吧。”“嘘,别瞎说,小坊主开了这么久的赌坊,从来没听说出过千。”
闲言碎语听在耳中,我丝毫不改面色,平静问道:“还有人想玩吗?”
人群纷纷摇头退散,都说拼不过猪老板的运气。
猪老板向我嘿嘿一笑,“小坊主,看来今晚我砸了你的名声啊。”
我微微一笑,回道:“输赢乃常事,我只是一个赌坊坊主,没什么名声不名声。”
猪老板见人群都散了,便拍了拍满满的银袋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陆续又来了两三桌赌客,玩过几局之后,便兴尽而归了。酒楼的客人渐渐少起来,我看天色已晚,便收拾好器具,打烊收工。
酒楼不大,却有两层,我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处,回房时必定会经过其他客人的房间。
还有少数几间房传出酒客的嬉闹声,这个时候还不回去的,要么是喝醉了走不动路的酒鬼,要么是——
“呀——”一间房忽然传出女子的惊叫声,“走开,死胖子!”
我驻足回望,轻叹了一声。
要么是这种假装喝醉,不愿离开的色鬼。
左数第三间,那是红拂的房间。
按照这家酒楼的规矩,酒妓可以陪吃、陪喝和陪赌,就是不能陪睡。大多数酒妓规规矩矩,也有少数喜欢在禁忌边缘游走,红拂就是其中一个。
迟疑片刻,我决定转头离开。
不想惊叫声变成了呼救声:“救命啊!”
既然听见了,便不好不管——我折身回去,敲了敲房门。
“谁?”房间里传来粗暴的男子声音。
房门虚掩着,床上的女子一脚踹开男子,光着身子就朝我跑来,“小坊主,快救救我!”
男子顾不上穿衣服,急匆匆地追了过来,“是谁坏老子好事——你?”
光屁股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赌钱赢了的猪老板。
猪老板步子一顿,红拂趁势躲到了我身后,抓着我的肩膀瑟瑟发抖,“小坊主,这头肥猪想玷污我!”
“臭娘们,你先勾引老子,现在又说这些?”猪老板气得伸手来抓,却被我拦下了,“小坊主,不管你的事,给我让开!”
“猪老板。”我冷声说道,“在这家酒楼嫖妓,你应该知道后果吧。”
猪老板猛地一噎,脸色白得厉害,“小坊主,这事你知我知,千万别告诉胡掌柜。”
红拂却在背后叫道:“死肥猪,我肯定要告诉胡掌柜!”
“妈的,”猪老板听了暴跳如雷,“那还不如先把你收拾了!”
我耸了耸肩,转身就走。红拂大惊失色,拉住我哭诉道:“小坊主,你不要丢下我啊!”
“你不是要让胡掌柜替你做主?”“可是胡掌柜不在这里啊!”“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胡掌柜的。”
“听你的,都听你的。”红拂抹着眼睛,楚楚可怜道。
我又转过身,向猪老板提议道:“你先回去,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切。”猪老板砸了砸舌,朝红拂伸手道,“臭娘们,把钱还给我。”
“什么钱?”红拂一脸无辜道。
“你说什么钱!”猪老板气急败坏,“你自己说的,五两银子就可以随便我怎样!”
“我才没说过!”“妈的,老子今天非要——”
猪老板又想动手,我伸手拦下他,转头对红拂令道:“把钱还给猪老板。”
红拂闻言,眼泪顿时淌了出来,“小坊主也不相信我,呜呜……”
见红拂不依,我抬腿就走,她连忙抱住我的腿,“我还,我还给他还不行吗!”
红拂回到屋子,裹了一件衣服,哭哭啼啼地取来五两银子,交到我的手上,“小坊主,这是人家辛苦一晚才挣来的钱,呜哇——”
啜泣忽然变成了嚎啕大哭,弄得我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了。
猪老板伸手来要银子,我却没有立刻给他。
“小坊主?”“猪老板,我们来赌一局怎么样。”“赌一局?”“不错。你赢了就拿走银子,这事一笔勾销;你输了,这银子就算是给红拂的补偿。”
犹豫片刻,猪老板问道:“怎么赌?”
我摸了摸衣兜,掏出三粒骰子,“赌个简单的,扔骰子,比点数。”
猪老板看了我两眼,抓起骰子一屁股坐下,“好,老子跟你赌!”
我跟着在他面前坐下,伸手请道:“你先来吧。”
猪老板也不客气,朝手心啐了一口气,将骰子往地上一丢,“骨碌碌”,骰子陆续停下来,正好一三五点。
“啧——”猪老板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点数。
我接着拿起骰子,随意往地上一丢,“骨碌——”骰子停在了一四五点上。
“正好赢一点。猪老板,你输了。”
“妈的,晦气!”猪老板气得一砸拳,碎碎念地拿起衣服离开了。
我将赢来的五两银子又还给了红拂,她接过银子,欣喜地抱住我,不停蹭我的脸,“小坊主,我喜欢死你了!”
我好不容易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冷声警告道:“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就没人来帮你了。”
“嘿嘿,我记住啦。”红拂笑嘻嘻地应道,将胸前的衣服掀了起来,“小坊主,这是给你的报偿——”
“嗵!”我一把将门关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红拂委屈的声音:“哎,小坊主好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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