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牌之后一看,又是一副垫底的牌型。
我正想弃牌,忽然想起下家是黑衣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吃到好牌,于是用手里的下二,换走了牌河里的上五。
黑衣人半晌没有动作,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落在玉壶冰的手上。
难道说,他在读玉壶冰的手牌?
不可能,竹牌从背面看完全一样,就连竹纹都被打磨干净了。
正在我困惑的时候,忽然看见玉壶冰放下手牌,将手指轻轻搭在了桌边。
终于漏出狐狸尾巴了。
我笑着问玉壶冰:“这么快就要弃牌啦?”
玉壶冰一怔,赶紧将手牌抓了起来,“还没到我这里,只是休息一下。”
我便没再说话,将手牌推了出去,“我弃牌。一晚上都没摸到大牌,运气太差了,我去洗个手来。”
说完,我独自溜出了大殿。坐了没多会,淡月跟了出来,发现我又在发呆,无奈叹道:“这才刚要开始反击,你又搞什么花样。”
“坐。”我照例拍了拍身旁的位子,“这局结束了?”
“嗯。”“情况如何?”“玉壶冰拿到了一位,我第二位。”“她要的牌是上九,对吧。”
淡月猛然一怔,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她知不知道西州商人的五指计数法,淡月一脸茫然地摇头,我又伸出一只手,问道:“给你五个指头,你能数出几个数来?”
“当然是五个了,”淡月下意识地说道,“噢,不,是六个。”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淡月红着脸争辩道,“我哪里说错了。”
“咳……”我收起了笑声,认真说道,“西州商贸发达,生意人特别多,就连小孩子也精通算数。一般来说,五根指头可以数出十六个数来。”
一边说,我一边用手指给淡月做起演示,“一二三四五,你应该很清楚,六则是竖起拇指和小指,其他三指收拢,像牛角一样。”
七是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拢表示,八是撑开拇指和食指,九是弯曲食指,十则是拳头。
“从十一到十六,和一到六的手势一样,不过指头要冲下。”
讲完一遍,淡月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好神奇的五指计数法,他们就是用这个通牌的?”
“不。”我摇头道,“这是商人的手势,赌棍用起来太明显了,他们有一套更隐蔽的计数法。”
“那你快给我讲!”淡月忙不迭地催道。
“不着急进去打牌了?”“唔……听你讲完再去。”“哈哈。”
西州赌棍常用的五指计数法,比商人的计数法要复杂一些,但是熟练之后却非常好用。具体来说,就是食指表示一,中指表示二,无名指表示四,小指表示八,打暗号则用手指触及桌面。
“举例来说,如果我想告诉你,我手上有两点,就用单中指触碰桌面,如果是七点,则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同时触碰桌面。”
淡月听完愣了半晌,问道:“这样算数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懂的人觉得复杂难记,但是对于赌棍来说,只需看上一眼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从一到九只要用到四根指头,如果用拇指表示上下牌,这套计数法完全适用于九九牌。”
“好厉害……”淡月不由叹道,“你是西州人?”
“不是,但我在西州待过一段时间。”
淡月点了点头,并没有深追,“既然你知道了他们的通牌方法,那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那可未必。”“为什么?”
“这场牌局,说白了是争第一的游戏。”我向淡月解释道,“你有多大的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做出多大的牌。”
第一位赢四千二百两,第二位赢一千八百两,第三和第四各输三千两。所以只要能拿第一,就稳保不输。
基于这样的规则,玉壶冰才会做出种种异常的举动,宁愿自己垫底,也要给黑衣人喂牌。
“这就像喂猪一样,”我打了个比方,“手牌就是饲料,哪一方能喂出肥猪,哪一方就胜了。”
淡月听完沉思了很久,反问道:“这样做是上策,有什么不对呢?”
“没什么不对。”我冷声应道,“只是这种牌局,实在无聊透顶。”
回到大殿,黑衣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玉壶冰正在闭目养神,雀王还在吸食千日醉,看上去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落座之后,又打了一个半圈,刚才赢回来的一万两白银,输出去了七八千。到我坐庄的时候,我将竹盒往桌边一推,提议道:“这么玩下去,太没劲了。不如我们玩点刺激的。”
“你小子——”黑衣人恶狠狠瞪着我,“又想加倍?”
我没有理睬他,径直问雀王:“大王,你也觉得很无聊吧?”
“哈哈哈……”此时的雀王红光满面,眼睛里像是要射出精光,“小子,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很简单,我们不比顺位了,来比点数。每少一点,就输一百两银子。四位向一位支付点差,三位向二位支付点差。如果有人弃牌,则跟上一位同点数。”
雀王闭上眼睛,晃着脑袋想了一会,“有点意思,就按你说的来。”
玉壶冰这时却惊然睁眼,转身说道:“不行,大王,请你三思!”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雀王晕乎乎地摆了摆手,“我说行就行。”
我便回头看胡掌柜:“胡大哥,没问题吧?”
胡掌柜没有回答,转而看向淡月,淡月冲他点了点头,胡掌柜方才应下来,“小坊主,就按你说的办。”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我抱起盒子,“哗啦啦”摇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发完牌之后,玉壶冰就显得非常紧张,黑衣人的眼睛里只有烦躁,淡月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似乎信心十足。
掀起手牌的那一刻,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玉壶冰,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牌河里是上九和下六,我取出一枚上二,换回来一枚上九。
黑衣人嗤声一笑,“又是上二换上九,吓唬谁呢。”
说完,他用上七换走了下六。
“换得好。”淡月难掩脸上的喜色,径直抓走黑衣人的上七,舍弃了一枚下二。
“糟——”黑衣人此时追悔莫及,“早知道丢另一张了。”
轮次转到玉壶冰,她犹豫了很久,选择了弃牌。
“喂,你弃牌做什么,”黑衣人厉声责问道,“四位肯定会输钱的!”
玉壶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开牌阶段,淡月最先等不及,亮出了自己的手牌,上5777带下3,共计101点。
黑衣人看见,气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妈的,晦气!”
正是黑衣人舍弃的那张上七,让淡月的牌从三十多点跃升到了一百点。
黑衣人忿忿然亮出了自己的手牌,上8带下4566,共计30点。
看来他口中的另一张牌,指的是上八。从牌理的角度说,舍弃上七似乎比舍弃上八更稳妥,但换做是我,肯定不会丢掉上七——尤其是面对淡月的时候。
最后到我开牌,我的心思还沉浸在回忆黑衣人换牌的过程中,就听他不耐烦地嚷嚷道:“到你了,磨蹭什么!”
我学着他嗤笑了一声,“见过着急赢的,没见过着急输的。”
我打开手牌,是上69999。
一瞬间,不仅是黑衣人,连淡月也惊得站了起来,不远处的胡掌柜投来困惑的视线,好像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有玉壶冰始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牌堆。
“上六带四九,共计336点。”
胡掌柜“啊”了一声,“上六带四九哪有三百多点?”
淡月苦笑着摇了摇头,“胡大哥,不是单四单九,而是四个九。”
“咳,咳……”原本闭着眼晃脑袋的雀王,突然猛咳起来,“刚才说多,多少点?”
“回大王,小坊主的手牌是上六带四个九,一共336点。”
“怎么可能!”雀王一把拍在椅子上,自己却哎哟一声,“扶我起来,我要看一看。”
宫女连忙上前扶起雀王,一瘸一拐地来到桌边。雀王眯着眼睛,盯着桌面上的四个上九,低声问玉壶冰:“这一副牌总共就五张上九,对吧。”
“是。”玉壶冰的声音很冷静,似乎并未惊起一丝波澜。
“拿到四张的几率,你替本王算一算。”“不到万分之二。”
玉壶冰一口气就报了出来。
“你算得不对,”我从旁说道,“有一张上九是我从牌河里换到的。”
玉壶冰“噢”了一声,更正道:“那就是千分之一。”
黑衣人和淡月像听神鬼故事一样看着我们,似乎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雀王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总之,这一局输了多少银子?”
“三万七千七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胡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雀王用手擦了擦额头,嘴里嚼着根本没有的东西,连续道了数个“好”字,“胡老弟,你这次带来的小子,好啊!”
胡掌柜还算镇定,回应道:“大王,算上前些天输掉的银子,我们不过刚刚回本,大王可是一个子儿都没输。”
雀王哼了一声,又颤颤巍巍地坐回龙椅,“小子,下次就没有这种好运了。”
玉壶冰起身请道:“大王,今晚运势不佳,不如改日再——”
“说什么蠢话!”雀王一掌拍在椅子上,“碰巧输了一局,就变得畏畏缩缩,不配称作赌徒!”
说完,雀王又是一阵猛咳,“再给本王取两包过来!”
宫女躬身施礼,仓皇奔去了里屋。
看样子,四万两白银,对于这个雀王来说,也只是肉痛的程度,想要彻底击溃他,还需要更沉重的打击。
“大王,想要最快地赢回损失的银子,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您知道吗?”
雀王怔了一下,旋即问道:“是什么?”
“那就是,每输一局,就将赌金翻倍。这样的话,只需要赢一局,就可以把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
其他三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胡掌柜更是冲上前来,按住了我的肩膀,“喂,小坊主,你不要冲动行事。”
“怎么样,大王,要翻倍吗?”我的视线紧紧盯在雀王身上,冷声问道。
如果要对我迄今为止见过的赌徒做一个描绘,大概是这种感觉:好运不断的时候,拿什么牌都能赢,但是不知珍惜,肆意挥霍;运势一过,就兵败如山倒,失去了该有的理智,心中只剩下回本这一个想法。
他们的出身、经历大相径庭,结局却相差无几:一败涂地,家破人亡。
很多赌徒以为,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殊不知,当他们决定身赴悬崖的时候,就已经处在万劫不复之地了。
而最遗憾的是,赌徒们只有站在悬崖边上那一刻,才会幡然醒悟。
“翻倍。”雀王沉默很久之后,张开了沙哑的喉咙。
实际上,我根本不指望他口中能说出“算了”这两个字。
牌局继续,一点的差额就要赔付两百两银子。
轮到黑衣人坐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才拿起竹盒。
玉壶冰这时候问道:“还没请教小哥的名字。”
“泛泛之辈而已,名字不足挂齿。”
过了一会,玉壶冰又说道:“四张上九的牌型,虽然很少出现,但我见过数十次。”
“噢?看来姑娘打过的牌局数不胜数。”
“完全相反。”玉壶冰摇头笑道,“算上前几天的局数,我一共打了不到千局五张牌。”
我和淡月都怔了一下,胡掌柜低声嘀咕道:这老东西又是从哪里找来的世外高人。
“千局里面就有数十次四九的牌型,姑娘莫不是遇上出老千了。”
玉壶冰闻言扑哧一笑:“这数十局,几乎全部出自一个人之手。虽然他的名字里带一个千字,却从来不出老千。”
听到这里,胡掌柜忍不住开口道:“玉壶冰姑娘口中的那个人,该不会是千宿?”
这个名字一出现,整个大殿都突然安静下来,黑衣人放下竹盒,只剩里面的竹片还在“哗哗”作响。
“千宿啊。”我咧嘴笑了笑,“听说是东州那边很厉害的赌棍。姑娘怎么会和他认识?”
“我不认识他。”玉壶冰的眼睛里完全没了笑意,只剩下冷峻的杀气,“我的师傅曾经和他打过一次牌,输得一干二净。”
“恕我冒昧,输给千宿的人数不胜数,这事并不新鲜。”
“不。”玉壶冰咬着牙齿,生生迸出来几个字,“师傅打完牌,当晚就死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不言,我便问她:“这事跟今天的牌局有什么关系?”
玉壶冰带着歉意笑道,“完全无关。只是看到小哥的手牌,想起了一些往事。”
“既然无关,那就赶紧继续吧。”
直到我开口提醒,黑衣人才从出神中惊醒,接过竹盒摇了起来,声音却没有之前整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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