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这个清明没有下雨，天气不错。儿子说：“不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嘛，怎么没下雨？”这几年清明都没下雨，节气上清明下雨的时候比较多，但也不是每年清明会下雨的。之前下过几场雨，早就把清明的气氛渲染出来了。每逢清明，谁又不是在心里下过几场雨呢？

头一天晚饭时候，爸爸打电话来问，是否过去，他早点去买菜打算我们在那吃饭。我说太麻烦，还要去先生老家，不用准备了。他一再说：“我会叫你嫂子早点做饭，你们吃了饭去，不误事的。”正是因为要拜托嫂子做饭，我觉得很是过意不去。爸爸始终坚持，不会误事，好像我们留下来吃一顿饭对他是多大的荣耀似的。爸爸越来越把我当客人，越来越客气，让我隐隐有些苦涩。我不能为他带去真正的荣耀。

跟先生说，他说去四姐家吃饭，还要去老家扫墓，在爸爸家吃饭过去就太晚了。我不想让爸爸失望，有些想坚持在爸爸家吃饭。不过时间确实仓促，匆匆忙忙让嫂子做饭更是不安。就跟爸爸打电话说，还是不在家吃饭了。爸爸一听，急了，说晚上去楼上跟嫂子说好了，嫂子菜都买好了。“实在来不及，那你们返回时来吃晚饭吧？”“还是别那么麻烦了吧，我们回来时孩子爷爷和叔叔一家跟我们一起回来，人太多太麻烦了。”毕竟是要嫂子做饭，我不想爸爸太为难。“那正好一起来吃，多不了几个人，麻烦什么。”爸爸还是坚持。我就应下了。

早上，路边看见有许多店摆出了彩纸扎的各种花，在风中猎猎招摇，停车买了一支颇大的，也许这是孝心的唯一表达方式了。水果糕点之类的祭品提前两天已买好。

到家，爸爸和哥哥在门口拿着工具正准备去妈妈那扫墓。我进门，嫂子正下楼来，情绪不错，朗声跟我说：“正准备去呢。等一下，我把爸爸被单丢洗衣机去洗，他非要今天洗被单。”我听了很欣慰也很感激，虽然也只是洗衣机洗，开玩笑说：“爸爸越来越讲卫生了。”

等我出门来，先生却说先去老家，返回时再去插花。我微微不悦，昨天他就说过去插一下花就可以了，反正今年爸爸和哥哥都在家，他们可以去扫墓的。我说来都来了，弄好了再过去。那边婆婆墓地公公提前去祭扫过，也只是去插一下花，去四姐家吃饭也还早，才九点多。他有些不耐烦：“这要弄两小时才行吧，到时候都晚了。”爸爸忙在旁边说：“用不了两小时，一会就弄好了。”我知道爸爸做事一向是敷衍的。我还是坚持说，一起去弄好了再过去。并打电话给姐姐，她家离得近。虽然我知道插花只是形式，什么时候去插一下都行，但我喜欢全家一起去。尽管妈妈再也看不到，我希望她在天有灵，知道我们是因她而相聚在一起。

自从妈妈去世，每年清明要么是我和先生去匆匆祭扫一下，要么是我们和姐姐他们一起，有一年和爸爸一起，有一年和嫂子一起。每年清明我们都去，但全家一起去今年好像是第一次，今年因为疫情，都还没出去打工。

一到墓地，爸爸就指给我看，那个数字改过来了。其实他去年下半年就跟我说过，之前因为墓碑弄错了一个数字，我让爸爸找石匠改过来，爸爸一直拖拉着，我有些生气。并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可能是为妈妈感到些微委屈吧。估计也只是我心灵的赎罪，她生前我并没有做得竭尽全力的好，希望能在这些细微处有所补偿吧。爸爸和哥哥在锄草根铲草根，哥哥显然没怎么做过农活，爸爸总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并不十分细致。

这一片原本是分给我们家茶园，茶叶不景气，渐渐不种，被统一垦荒种树过，现在荒草丛生。想起小时候在这采茶的往事。春天，阳光明媚，春茶萌蘖。每逢周末，挎着竹篮跟妈妈来这里赶采春茶。新芽在阳光下闪烁跳跃，嚷嚷着：“快来摘我，快来摘我呀！”我们每采下一片芽叶，对春天就又多了一分热爱。

有时见篮子快满了，也会偷懒，跟姐姐一起去旁边的山里采蕨菜、拔竹笋，或者在茶地边摘野果吃。有次跟姐姐不知为何打闹起来，我搬起一个土块朝姐姐砸去，没砸到姐姐，倒砸到了她旁边的茶树上，一窝马蜂“嗡”地被我砸得四下逃散，向我冲来，我躲闪不及，被马蜂蜇得满头满脸的包。这下好了，姐姐在旁边幸灾乐祸，我哭得稀里哗啦。妈妈不知从哪知道的偏方，挤了一些奶水在我的脸上头上，因为我吃奶吃到四五岁，母亲还有奶水。然后用头发跟我揉被蜇起的包。果然没有肿得更厉害，回去也没有再处理，渐渐消肿，渐渐好了。

此刻站在这里，想起这些往事，似乎也没那么悲伤了。

儿子跟侄女在茅草间找小竹笋。我跟他们说，有一个地方有一树野胡颓子果，一会带你们去摘。嫂子说，现在哪里还有路过得去。最后我也没有坚持去找找看了。

果真没有用多久，因为爸爸做事实在是不够细致，我们人虽然多，工具不够，也都不会做农活，全指望爸爸一个人弄。他觉得差不多就这样了。我虽不够满意，也无奈。

继续出发去先生老家。

先去四姐家吃午饭，这边大家约着是吃了午饭一起去插花的。到了四姐家，四姐在厨房忙碌，许多菜都放在炉子上炖着了，知道大家去，四姐一大早杀了一只鸡，还特意做了应景的香椿蛋饺。清明，似乎是为了怀念而相聚，也似乎是因为相聚才有更多意义。

热热闹闹吃罢午饭，我嚷嚷着吃得太撑，一会爬山爬不动了。四姐问我，要不要吃个苹果先消化一下。这边姊妹都很和睦，其实我们与这边姊妹比娘家姊妹走动得更多。跟四姐一起去买花，四姐没去之前就说不要浪费钱买得花里胡哨的，我还是嘻嘻哈哈地拿了店里最大的那个红灯笼。她说这灯笼容易吹坏的，也并不反对，怎么会反对给自己的妈妈更好一些的东西呢？虽然她也看不到，但于自己心里意义是不一样的。我想如果婆婆活着，我应该是一个不坏的儿媳。可惜，我从没见过她。

去婆婆的墓地，山上零落有一些野花，不及前几年繁盛了。红色的映山红看见得很少，紫色的也不多，山矾去年还见有许多，今年也零落了，只看见一些金樱子的白花洒落在荆棘丛中。我凑过去拍，四姐边跟在附近种地的村里相熟的大娘搭话，边笑着嗔怪我说“拍你个头呀”，她估计觉得在我这样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让村里人笑话。上次跟大姐来山里，大姐见我这样大惊小怪，也笑话我说我是“城里娃”。其实正是山里娃才对山里花有感情嘞。

祭拜下山，天气颇热，我跟几个小孩跑去车里找水喝。四岁的小侄子个小机灵，不停跟先生说：“大伯，你提东西提累了，让我帮你提。”其实是惦记着袋子里的东西。果不其然，没到地点就被他拿一个出来吃了。

下山后，回四姐家停留一下，然后去大姐老家，她也一再邀请要去她家吃晚饭，我们也只能停留一下。

到嫂子家，爸爸正拿着手机准备打电话，说正要打电话给我，问我多久到。我说才四点多嘛，晚饭也早。他说，饭菜都做好了。

我去厨房，嫂子在厨房忙碌，也没有什么要帮忙。又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吃饭。

天黑回家，到家已是八点多了。

清明节的一天，回乡的一天，是为记录。这样的一天，以后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一天。回乡的路并不远，只怕回乡的路会越走越陌生，越走越漫长，越走越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