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李浩宇从小就喜欢星星。

和奶奶一同住在乡下的时光，一直藏在他的心中。夏日的黄昏，许许多多的小孩上在田野上做游戏。孩子们游戏的具体内容，李浩宇早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是，奶奶总是一边大声地骂着，一边挥着双手驱赶着在蔬菜上乱蹦的孩子们，很快，孩子们就躲进了一户又一户的炊烟里，无影无踪。先前的嬉笑声，也渐渐溶于微红的天色。

李浩宇不喜欢和孩子闹成一片，晚饭后，当孩子们的喧闹声又卷土重来时，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藤椅上，摊开手脚不去动弹，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空。

残阳渐消，夜色氤氲。当最后一缕阳光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时，夏夜的大幕便正式拉开。阳光消散，暑气沉默，卸下了工作的劳累，难得的凉气开始悄悄飘来。村里出门纳凉的人很多，但屋外蚊子横行，轮流地向大家缺少遮盖的肌肤疯狂冲锋。于是不需多时众人又纷纷遁入屋内，或是聚众闲聊，或是打着扑克，或是守着电视，图一片逍遥自在。至于那时的蚊子是否青睐李浩宇的血，他自己也不知道了，总之他十分佩服年幼的自己能在露天的环境下呆那么久。

直愣愣地盯着天空的双眼，渐渐开始有星光投入，一点，两点……晴朗的夜空，孕育着一颗又一颗的星星，从虚无，到微亮，到快乐地放光。这是一片安静的舞台，上演着许许多多光芒的无声的热闹。暑气近乎完全退散，仿佛是受星光的影响。星星如同是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冰珠。

长大后的李浩宇偶尔也喜欢写写文章，他试着用自己的文字去归纳童年的这段记忆，诸如“众多星光汇成一片河流”、“星空是一片浩瀚的天上海洋”、“闪闪的星星像是可爱的姑娘在眨着眼睛”、“星星传递着极古代的信息，倾诉着超越时空的回忆”。但是他总是写不完，写到一半时往往就会把笔一砸，低声怒骂一句：“真是狗屁不通！”

可以确定的是，那时的星空是那么美，总是能牢牢地牵引着他的目光。那时的他，不会去想怎么用文字去记述星星的美，也不会去捏造星星所象征的美好事物，星星就是星星，长久地悬挂在天空之上，让那个躺在藤椅上的孩子，在一个清凉的夏夜，倍感心旷神怡。

于是，幼小的脑袋中有了这样一种意识：星星与愉悦挂钩，与快乐挂钩。

……

直到奶奶摇醒李浩宇，他才知道自己要回屋睡觉了。

星空充盈在他的脑海中，就连梦，也沾满了星光，一闪一闪。

他希望这样的梦能在每一个夜晚得到反复，甚至永恒。可现在的他，在工业遍布的城市，眼中的、梦中的星星，都已远去。

来到仙女湖畔时已是夜里。

那一夜，李浩宇第一次看见了银河。

成千上万的星星镶在漆黑的天幕上，彼此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似在相互吸引，这些光芒在空中连成一片，氤氲成气雾，泛成一道五颜六色的光之练，连成一片的光芒下，是更小的星星，躲在期间一闪一闪，似镶嵌在彩练上的晶莹剔透的五彩宝石。

熠熠发光的繁星，汇成一条银色的河流。从未在眼前出现过的风景，就这样真切地映入了李浩宇的眼帘。

抬头仰望星空的李浩宇望得入了神，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天哪，真的看到银河了！死在这也值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在繁星间不断碰撞回荡。每一次与星星的碰撞，都会让他更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把眼前所见铭刻在自己的心中。然而，一次又一次的碰撞，激起的是如潮水般的精神快感，他好像趴在了星空上面，他好像又跌入到了银河中，终于，他被自己的梦淹没。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李浩宇摘下手套，哆嗦着从包中掏出相机，摆好三脚架，试图把这美景永恒地留在照片里。

第一次拍摄，比较失败，星星显得比较模糊，李浩宇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第二次拍摄，李浩宇不断地命令自己的内心感受这片宁静，勉强抑制住了手的抖动。屏幕中的星星愈发清澈明亮，当万事俱备的时候……

很不幸，相机黑屏了。

后来李浩宇才知道，是这里的低温导致了相机的罢工。然而，当时的他并没有顾得上分析相机黑屏的原因，他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滚你妈的！”李浩宇愤怒地大喊。愤怒的喊声，像一块石头被狠狠地掷进了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水面在这愤怒下瑟瑟颤抖。像是各种段子所描述的那样，他的第一反应是想挥出拳头狠狠地敲相机几下，然而理智，或者说是佳能EOS 750D的高昂价格，终究是战胜了冲动，气得发抖的拳头最终还是舒展成手掌，无力地垂在身旁。

愤怒与失望几乎让李浩宇内心的小世界爆炸。而事实上，仙女湖依旧是那个平静的仙女湖，悠悠而不紧不慢地荡着层层波纹；星星依旧是平静的星星，在天上拥挤着汇成一条光之河流；世界依旧是那个平静的世界，不会为一个被冻坏的单反相机颠覆。自然的法则支配着这一切，在此时人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众人听到了这声怒吼，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或许这些话语多饱含同情与安慰，但是，在李浩宇听来，不过是一阵阵无序的噪音，污染了星空下的宁静。

“不要！”许久之后，李浩宇只是吐出了这样一声叹息。而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大家说：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他悄悄地抬头望了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彩练、宝石、银河，依旧是宏大壮阔的美景，可是，这美景已然不再属于他。仿佛在一瞬间，二十年生命中所有的星星都在离他远去——眼前的星星太美了，美到此前他看过的星星，简直已经不能再称作星星了。

懊悔不已的李浩宇，闷闷地离开湖边，向营地走去。远行即将结束，李浩宇带回去的，只能是一肚子故事，一些遗憾，以及那一张不完美的星空照。

伴随着脚踩在草石上沉重的声响，一点一点的雪花开始飘落。飞舞在空中的纯净晶体，在车灯的照射下泛出无暇的白光，用优美的弧度转着漂亮的圆圈缓缓降落，消失在草石之间，消失在人们激动或疲惫的脚步下，消失在这片希望与失望交织成一片的土地上。

当车灯熄灭时，一切都归于寂静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