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道的人狗情缘

殊途同道的人狗情缘

王村养狗成风，搞采矿的老板豢养的是体形硕大，不怒自威的藏獒；个别小康之家的太太小姐们宠幸的是聪明伶俐，小巧乖萌的洋犬；但凡是有点固定收入，能够长年在家侍奉土地爷的农户也都伺养着面目狰狞，机智守业的狼狗。只有那些长期游离在城乡之间，家中大门定期或不定期闭合，完全靠出卖劳动力生存的农民工才无力拥有自已的爱犬。

在这里，狗狗不单单是宠物，更重要的是主人身份的象征。只要看见了狗狗，主人家庭的富裕贫寒，身份的高低贵贱就一目了然了。每到深夜，稍有动静，只要一狗鸣叫，则群狗齐吠，倾刻，就会汇成一部特殊的音乐交响曲。

那年春季，刮了一夜的风，第二天早晨，村子里多了一条可怜的小土狗。这条小土狗全身纯白色，无一丝杂毛，可惜天生缺了一条后腿，后来人们给它起了个“三条腿”的绰号。曾经的主人可算还有点良心，遗弃它时也许还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个爱狗之村，趁天黑风大之夜偷偷把它遗弃在了这个狗的天堂。

王村人爱狗可不是爱意泛滥，随性施爱的，他们爱狗是有很深的文化内涵与科学讲究的：藏熬把主人傲视天下，不可一世的霸气表现得淋漓尽致；洋犬把主人雍荣华贵，超凡脱俗的傲气演义得入骨三分；养条狼狗也说明主人不是一位能随便小靓的人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无缘无故找咱的麻烦，逼急了，老子也有露出狼牙的时候！如今忠厚老实的人已经处境凄凉，忠厚老实的笨狗那又能有生存的空间呢？所以说王村人宁愿无狗可养也不会随便收留忠厚老实的笨狗。若谁随便收养了笨狗，人们就会潜意识里看不起他的，说明他的脑袋比笨狗还笨，说明他的思维已经严重脱离了时代，好事人欺负他欺负王八？

春季寒潮袭来，酷似严冬。三条腿在王村颠跛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投靠到新的主人。饿极了，在怒吼声中偷食一点别的家犬剩下的残羹冷汁；冷极了，就在旮旯角避风有草的地方冻上一夜。由于断奶不久，身体孱弱，没几天，看样子，它就要死了。终于有一位叫王来福的和它一样忠厚老实的村民良心发现了，在别人的一片嘲笑声中把它领回了家里。王来福是村子里唯一的有苹果园而养不起狼狗的人。

王来福把三条腿一领进家门，妻子阿莲的嘴就象煮滚了的米汤锅一样嘟嘟个不停：“你的脑袋简直让驴踢了，你领回这么个又残又笨的东西不知弄啥用！咱们说好再过几天我去南方打工，你留守在家管理果园，抽空再在附近打点零工补贴一下家用。前多年苹果前景好时让你弄条狼狗回来，你一直不弄，现在果树快挖了，没能力养了，你却弄回你这个活祖宗，你那有精力伺候它？你就不怕人说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还怕！”

王来福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遇上便是缘分。这几天天特别冷，我只是怕这条小生命被活话地冻死了。我也知道咱没本事养活，等缓过这一半个月，天暖了，就让它另寻主人，先渡过这一关再说吧。”

王来福在自家院子里背风向阳的地方给三条腿搭了个狗窝，窝外放了个食盆，小白狗暂时有了自己的家。一切就绪后王来福搬来了凳子坐在狗窝边，看着那条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并不停地向自己尾巴的小白狗，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来福三十多年前高中毕业后，满腔热情地回到小山村，准备扎根农村，大干一番事业。当时农村的小型水利设施还算完整，到处山青水秀。平地和山上的梯田的边边沿沿都能浇上水。能灌溉的土地就是刮金板，种啥成啥，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人们生活在希望的田野上。

王来福是第一个给梯田上植入苹果树的人，由于他老实本份，吃苦耐劳，四年之后就初见成效，收入了人生中第一桶数目可观的金。更由于他有文化，为人耿直，便被选为生产队小队长。

那一年，丈母娘主动把小自己五、六岁的阿莲姑娘嫁给了自己。妻子阿莲既漂亮又贤慧，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当时妻子说她最喜欢实在耿直的人了。

队长虽不是官，但他当队长的十几年却是他人生中最惬意的十几年。在他的带领下，穷山僻壤变成了真正的花果山。一年四季，花果飘香，人们仿佛生活在世外桃园。

谁知，后来变了味，各种黑恶势力相互勾结，向上寻求保护伞，向下鱼肉百姓，毫无底线开采矿产。多年之后，山体露出了森森白骨，干涸的河床上漫布着几寸厚的灰色纤维。地面也骤步地裂了逢，水田全部变成了早塬。他为了维护土地，没少上访，不仅没有保护得了土地，而且还把不是官的官丟得没影了。

这里长期流传着这样一个顺口溜：种地不上粪，那是瞎胡混；种地不浇水，那是胡日鬼。沒有了水的润泽，土地便沒了收成，老实夲份的农民虽然爱地如命，但到了一定的时候，也就不得不出门去谋生了，王村养不起狗的人大都是些出门去打工的人。好在后来政府已经着手严打各种黑恶势力，坚决治理乱采矿藏现象了，切实保护仅有的耕地，但是一朝被破坏，岂是十年八载能恢复得过来的？

自从果园浇不上水，果子品质提高不上去，果子卖不下钱，老实本份的王来福日子就变得慢慢艰难起来了。多年来，他送别了双方父母，又让一儿一女读了大学。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大城市飘着，虽然勉强找了份工作，但没车没房，将近三十了还没谈下对向，这一直是他们夫妻的心病。女儿还在读大二，正是花钱的时候，任重而道远，他已感到力不从心。果园已是曹操吃鸡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事情。完全放弃果园，五十出头的人又不知出门能做些什么？听说南方女工的工作好找，妻子年龄小，最后夫妻决定：妻子南下打工，他留守在家侍候果园，抽空打点零工。

贫贱天妻百事哀！这几年由于经济拮抗，他们夫妻关系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男人挣多少钱就值多少钱，自己不挣一分钱自己也就一分钱不值了，所以说男人有事宁可没命也不能没钱，没了钱的命是没价值的，有了钱的命才能争取到活出尊严的机会。对于自己的后半生该如何行走？他陷入了无限地困惑之中。

半个月后，妻子南下打工去了。他和三条腿生活了一个多月，地里的紧活干完了，他在附近找了一份短工，准备出门去。他对三条腿说：“天暖了，我也要找我的主人去，没能力照顾你，你还是自谋生路吧。” 他把小狗送出了大门口，锁上大门也出门谋生去了。

一年来，三条腿东家一顿，西家一顿吃着有主狗剩下的残渣冷汁。虽然没有主人的怜惜，它却具有了比有主狗更强的生存能力和察颜观色的夲领。

有人把鞋子扔出去后，然后喊一声：“三条腿，快给我捡回来！” 三条腿就会一瘸一拐地把鞋子给捡回来，然后抬起头望着那人不停地摇晃着尾巴，那人就会赏踢给点东西，他一张口就会准确地衔住了，然后一溜烟似地颠跛出去。

有人受了老婆的气而无从发泄，看准了三条腿的屁股，然后狠狠地无缘无故地踹上一脚。他的气消了，三条腿却痛得嗷嗷直叫，只能躲到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自我添食伤痛。狗是一种记吃不记打的东西，第二次见了踹他的人，又会向人家摇尾示爱。

三条腿把自己的卑贱作为本钱向王村人乞求着生存下来的权力，同时，也给王村人枯燥天味的生活提供了一丝乐趣。它也以自己的卑贱成了王村的公众狗物，外村人不知王村诸多名狗的大号，却对王村这条低贱的东西记忆深刻。

尽管心如此，如果三条腿窜到谁家，恰好谁家来了生客，客人如若问道：“是你家的小白狗？” 那谁就会连忙辨解道：“是野狗，我家才不会养这样又蠢又残的小笨狗呢？” 他们生怕让人看不起，沾了三条腿的贱气。三条腿听到这话，也好象懂人话似的低眉顺眼，马上灰溜溜地从客人眼前消失了。

过年了，打工的人和读书的人象侯鸟一样地回家团圆了，王村里顿时热闹非凡。但年年如此，大家都觉得很无聊。十来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聚在一起说闲话，三条腿在他们中间来回穿梭着。有人看见一位小孩提了一挂鞭炮正找人帮忙点燃，那人就坏笑一声接过鞭炮，然后绑在了三条腿的尾巴上，远近的人象发现了外星人一样地奔跑过来看热闹。鞭炮点燃后，三条腿在屁股后面霹啪啪的震痛中象发疯一样地一颠一跛地向前冲去，差一点碰到了南墙上。一个个村民在它的背后笑得前仰后合的，郁闷的情绪得到了空前的释放。

这时，王来福恰好路过这里，发现这个恶做剧后，大骂这些村民没有天良。他把身心受了巨大伤害的三条腿向回领去。只听有村民在背后小声议论道：“你以为你还是队长，神气什么？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还管狗的事。听说他老婆在南方和人家做了临时夫妻，自己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王来福气极了，回家后背过孩子质问老婆。老婆並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不停地骂他没夲事。老婆把他骂疼了同时也骂醒了。自己不能给老婆提供一个避风的港口，自己不配做为一个男人。就是老婆真有其事，自己又能怎么样？

他也想和老婆一起出门去打工，但他实在是割舍不下养育了自己多半辈子的土地和侍候了二三十年的果园，如果自己真的弃家而去，一辈子的心血就彻底地报废了。

他打内心中一直沒有把三条腿当成自己家的私狗，但他却觉得自己在王村里越来越和三条腿一样活得没有尊严了，他认为自己始终对三条腿割舍不下，并不仅仅是自己天性良知的发现，关健可能是自己与它同病相怜。

年后，老婆孩子照样是该打工的打工，该上学的上学，都出门去了，他仍然一个人守家，有时有三条腿相陪。

电视中正热播着功物世界，开篇词是：春天来了，动物又到了交配的季节。讲得没错，现实生活中，在这个季节里，狗狗们都争先恐后地谈起了恋爱。但三条腿却躲得远远地怯生生地望着一群谈恋爱的家犬们，不知是自己的生理问题还是身体问题，要么是品种低贱的问题，它只是想想而已，自己在心理上先把自己打入了光棍汉的行列。看到狗狗如此，王来福又把儿子的婚姻大事与这条可怜的狗狗联系在]一起，他感到非常地伤感。

这一年初夏，有几个年青人缺了酒资，就打上了三条腿的主意，他们把三条腿卖给了收狗的人。还算有点分量的三条腿已经被装进了收狗人的铁笼里。正在交易时，被刚好从果园回家的王有福看到了，他几乎和他们玩了命，他从来没这么愤怒和无底线的混涨过。可能是他当队长时的余威还没完全丧失怠尽，卖狗的几个年青人和买狗的人向他屈服了，三条腿被救了下来。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打三条腿的主意。

秋季，由于干旱的原因，王来福的苹果商品率极低，他就全部廉价卖给了果汁厂。虽然没卖下多少钱，但卖得很利落，还能挤出时间去附近椒区帮人摘花椒，一天还能挣二百大几。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摘椒没几天，该下雨时不下，不该下时却下个不停。下了一星期的连阴雨，吃人家白食总不是办法，他只好趁顺风车连夜赶回了家。回到家里，谁也不知道。

他草草收拾了一下床铺倒头便睡，睡引半夜，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连阴雨把后窑掌泡跨踏了，一堆土连同家俱一起压在了床上。多亏有家俱的支撑，不然，他就被活活地塌死了。他功弹不了，手机又不在手边，他拼命地呼救，但谁也听不见，他是从后门进的家，前门依然铁将军镇守，谁也不知道他还在家里。

三条腿也许是和他有心灵感应吧，它的听觉非常地灵敏，它听到了呼救声。它站在王来福大门口不停地向里面嚎叫着，逢人就拉扯别人的衣服向王来福家牵引着，为此，不知挨了多少脚，但它依然坚持着。

时间长了，有人对三条腿的举动感到异样，他心里思忖：是不是王来福家发生了什么事。搬来高梯，爬进院子一查看，听到了王来福的呼救声。连忙招呼人把王福救了出来，好在有家俱挡着土，他只是受了点轻伤，很快就恢复了。

因为此事，三条腿的传说象长了翅膀让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从此，王来福从心理上真正认同了三条腿，他把它真正地当家犬，不！当家人一样地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