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深许（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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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久积恨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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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因为你，许诺，那些期盼中的幸福最终化成了泡沫。”田心愿恶狠狠地瞪着许诺，“你爸就他妈是个混蛋。”

“那也是你爸。”许诺轻轻吐出这句话，虽然这是她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却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哼，他是什么东西？”田心愿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我是不会认他的。”

爸，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呀。许诺在心底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句，“随便你吧。”

大概是许诺无动于衷的表情刺痛了田心愿心头的伤痕，她直盯盯地看向许诺，“你还真是个厚脸皮的乖女儿，听了你爸这么无耻的事情，还能这么淡定，真是让我佩服。”随即她又轻蔑地一笑，“后面的，还要听么？”

许诺逼迫自己去大胆回视眼前的蔑视，让自己坚定地、清晰地说出，“你愿意讲，我就听。”

“很好。”田心愿咬牙道，“下面我该是主角了，不过我会讲得简单一点。”她看起来有些累，其实许诺也很疲惫，但她还是在沙发上端直了身子，好像她坐得挺拔一点，她父亲的形象也能稍微不那么颓。

两人之间有了个短暂的沉默。接下来的故事要涉及到自己了，田心愿应该是在酝酿如何开口，许诺却突然来了句，“你能不能别抽烟了？”

田心愿一愣，想说什么，但没说。她配合地把半支烟摁熄在烟缸里，用腾空的双手抱住了头，缓缓靠在床头的靠枕上，那望向天花板的双眼流露出一种迷蒙，泄露着她的脆弱。

但是，片刻之间，她的目光中很快又出现了一丛跳动的火，犀利而危险。

“你知道么？”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炸响，打破了许诺若有所思的发呆模式，“我妈真的是个很傻很天真的女人，她经常抱着我面向海的对岸，喃喃自语，你的爸爸在那边，你还有个姐姐，姐姐很漂亮很可爱的，你将来也要像她一样哦。我问，姐姐叫什么。她答，叫许诺。那叫田许诺么？我又问。妈妈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看，你才是名正言顺的许家女儿。我呢？因为妈妈最终不能和那个人在一起，他们曾经兴致勃勃给我起的名字像个笑话，我只能姓妈妈的姓，长在外公家里。虽然我不会认他，但我承认许心愿这个名字真心好听，尤其在同学们‘甜心甜心’地调侃我时。”

说到这里，田心愿又本能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不过她没有点燃，拿在手里下意识地颠来倒去，几乎都要把它弄断了，“我所经历的那些，不只是小伙伴们的调侃，也不只是父亲在哪里的疑问，留在我内心深处永远都无法抹平的，是妈妈从不言传而我却可以体会到的悲伤，或者还有企盼吧。”

“在你们这座城市，我妈带着我整整等了他三年。这个天下最傻的女人，曾真心祈祷过你的病能治好，既而让他重新获得自由。甚至，她想过，离婚后的男人带着他疼爱的女儿，从飞扬跋扈的前妻家里搬出来，然后她就可以温柔地接纳他，并且接纳你。她就这么做着后妈宽以待人的美梦，直到你的病情真相大白，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善良，命运就有多残酷。”

“和我妈的笨相比，你妈可真是个聪明绝顶的高级骗子。在许书诚知道结果的那一刻，她也像第一次知道一样，震惊，疑问，狂喜，再到喜极而泣。你爸更是后脑勺都乐开了花。他忘了，对我妈妈说过的话，他根本不想恢复什么自由之身。现在，拴住他的根本不是悍妻，而是你，许诺，他对这种失而复得的体会有多深，他就有多么不想再失去。多明显啊，你是他期盼中的女儿，而我是意外的女儿。我拿什么和你比？”

“我妈也终于认识到了，他不可能真的抛弃家庭来到我们母女身边。梦碎了，待在那里是很痛苦的。所以她带我回到她的家乡，对，就是那个小渔村，从此守着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过最简单的日子。最初几年，她其实还是在等他。当她看到他汇来的钱越来越多时，她就明白他真的不可能来到她身边了。她消沉一段时间后终于打起精神计划新的生活，并且到了镇里工作，也遇到了真心追求她的男人。然而，该死的老天就是看不得她好，我初二那年，她得了癌症，经过半年的残酷折磨与挣扎，她还是死了。”

说到这里，田心愿闭起眼睛沉默了数秒，再睁开时，那目光又犀利得可以射杀许诺。

“她死后，我住进了舅舅家里，我舅妈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我的境况自然可想而知。我不想过多地回忆它们，痛苦是用来憎恨的，不是用来回忆的。你爸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说要把我带回S城去。我倔强地反问他，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知道他对我本就没什么感情，一定巴不得我这样说，不过他还是谨慎地问，你考虑清楚了么？我冷漠地说，不用考虑了，你走。于是他做秀似的表态，那好吧，从此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我来负担，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当时我真想有骨气地冲他喊，要你管？可是，我想到了我舅妈挑剔的目光和挑刺的言语，只能把那小小的尊严咽回肚子里，我看着他，说，但我不会认你的。他笑了笑，把一张银行卡塞进我手中，就转身走了。”

“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从前对他恨得不够多，是因为我对他了解得不够多。大一时，年老体衰的外婆离开了人世，我回老家收拾旧物，那房子再也不会有人住了，我必须把能处理的东西处理掉。没想到在一堆落满灰尘的废品里，我发现了一个纸盒，里面收着妈妈写的厚厚的两本日记。我用整整一个晚上读完了它们，才知道了很多从前的事。包括你的病，包括我妈救起你后的心情，包括许书诚的承诺和言而无信，还有妈妈曾经的梦想，当记者的愿望……”

“如果说，这么多年父爱的缺失让我变得冷漠，那么，知道了更多的真相以后，仇恨占满了我的心。你——”田心愿直视着许诺，“再也不是我妈妈口中可爱的姐姐，你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把属于我的幸福都吞掉了，吞得一点不剩。”

“我很抱歉，”许诺回视着田心愿凌厉的目光，“但你确定，你的幸福需要别人施舍么？”

“哼，幸福？幸福这东西我早就不再期盼了，在我看过了妈妈的日记后，我能做的，我想做的，只有报复。所以我决定考他的研究生，真实地降临到他的生活里，让他知道受折磨的滋味，让他明白当年他躲清静去了现在有多麻烦。我就赌了，赌他这么多年对我们母女的亏欠，会让他在你我之间——选择我。”

“只是有一点我未曾想到，他竟然离婚了。在我幸灾乐祸地想看他为了我离家出走的好戏时，他却是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单身公寓里。”

“离婚？”许诺惊讶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反驳道，“谁说他们离婚了？他们只是分居。”

“哈哈哈。”田心愿爆发出一阵大笑，“你爸你妈还真是疼你啊。你是小学生么？他们离婚了都要瞒着你。”

“他们没有。”

“行啦，不信你去问你爸。当然，问你妈也成，不过你妈那个演技派，可能不会对你说实话。”田心愿嘲讽地一笑，“对了，你想不想探究离婚的原因？我猜一定是你妈骗人的把戏露了馅儿，你爸一气之下就把婚离了。如果是的话，记得告诉我，让我高兴一下。”

“即使离婚，”许诺艰难地开口，“也是因为，我妈妈那么有洁癖的人，不会真的原谅自己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

“是啊。而且还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田心愿眼里的轻蔑就如割在许诺心里的刀子，让她不仅因为父亲的荒唐而绝望，也因为母亲的境遇而心疼。她的妈妈在医院里，天天面对这对父女时，那是怎样的心情啊。

“你现在是不是也开始恨他了？”田心愿得意地看着许诺，“这就对了，许书诚那个混蛋，即使再爱你，现在也不得不听我的，我让他托你帮我进入报社，他就照办；我要住进你妈工作的医院，他就得带我去；我要拿他撒气寻开心，他也得受着。他欠我的，他想以父爱补偿已经来不及了，他要有一点良心，就做奴隶吧，直到我死，反正我快死了。”

许诺心里很生气，但听她这样讲，她的心脏突然微妙地震动了一下，把那些已到嘴边的尖刻驳斥都咽了回去，只硬邦邦地说，“你会后悔的。”

“后悔？”田心愿带着嘲笑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得润润嗓子，再给你讲后面的内幕。”

“我不想听了。”许诺忽然站起来，“你告诉我再多的事情，也无法改变他是我父亲的事实；你不管有多少怨恨，同样不能改变他也是你父亲的事实。”

“你是不是还想说也无法改变我们是姐妹的事实？”田心愿挺直了背，“好吧，那你就听听你这个妹妹都对你做了什么。还记得暗访失败的那次么？那是我泄露的；还记得你的第一期杂志就丢了稿子么？那是我删的；还记得我发给你的短信，我在洗手间对江航的告白么？那是我知道你会到，早就设计好的……”

“够了。”许诺轻淡地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真的喜欢江航吗？”

“哈？哈哈哈。”田心愿又大笑起来，“许诺你还够认真的，你以为天下只有一个江航？”

“当年，天下也不只有一个许书诚。”许诺脱口而出。

田心愿一步步朝她走来，一字字地问她，“你是在说，我像我妈妈一样，喜欢勾引别人的男人？”

许诺默默地对上她的目光，眼里透着一种倔强。

“好。”田心愿猛然拉开门，“你滚吧，但是记住了，我血液里再骚，也有一半是跟你一样的。”

许诺走出门去，但就在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她背对着田心愿，清晰地说，“我该谢谢你，考验了我和江航之间的感情。另外，也要奉劝你一句，复仇并不能真的让人快乐，因为在你孤注一掷的时候，最先牺牲掉的可能就是手边的幸福。”

说这话的时候，许诺鄙视了一下自己的假装镇定，她觉得这样说很虚伪，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得撑着，替自己，也替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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