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梦

正是寒冬，穿梭在亮着暖黄灯光的地铁口还是会被湿冷的风刺痛脸颊。下了班的人群像乌泱泱的军队，色调灰暗气息急迫，严正集中地去向目的地，没有人想停留，也没有人可以停留。

与阿原迎面相对走来的是个留齐耳浅粉色短发、刘海碎而短、眼睛又大又明亮的小个子女子，之所以是女子而不是女孩，是她的面容不羁颓然，唇上的颜色鲜明耀眼，戴着大大的夸张耳环，高跟鞋里的脚裸露出脚踝和脚面。阿原注意到她的脚踝线条很美，纤瘦有力，不会让人产生担忧的保护欲，反而透露出一丝引诱的危险。与她忽视季节温度的脚不同的是，她用大而厚的围巾裹住脖子，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阿原不禁猜想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身上似乎并存着孩童和成年女子的身影，阿原有些被她吸引。她在这大军中是个特别的存在，特别到仿佛改变了周围的空气，空气里弥漫着清冽香甜的舒适感。但阿原也只是像往常一样打算再看几眼就从她身旁路过，成为再无交集的陌路人。

女子突然看向阿原，眼睛里有光芒，迅速径直向她走过来，阿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有些惊惶地等在原地。女子在阿原面前停下，轻声呼唤了一句：阿原。跟我走吧。

阿原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个女子，脑海中没有任何与她的容貌、温柔嗓音重合的人，但她看了看自己被她握住的手，心里又不觉得害怕，反而安心地跟在她身后了。

我叫绿。女子边走边对阿原说。

阿原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草绿色大衣，疑惑地重复她的名字，绿？

绿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啊被你发现了，这是我刚取的名字。不过么，名字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你如果不喜欢，可以重新为我取一个。绿对阿原眨了眨眼睛，好看的样子让阿原有些迷恋。

阿原对绿的奇怪感觉让她有些讶异，随即摇了摇脑袋对绿说，很好的名字，我很喜欢。

绿带阿原在一幢公寓楼前停下来，阿原几乎长大了嘴巴，这不是她住的地方吗？

带我回家吧，阿原。绿诚恳地望着阿原，眼神直直地穿过了语言，穿透了身体，到达阿原的心脏。那眼神莫名让阿原想起以前和男友一起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在某个他们吵架吵得很凶的夜里消失了，也许是逃走了。猫每次期待阿原给她食物、水或是陪伴时便会直直地看着阿原并不停地摩挲她的身体。这个时候想起猫实在是不合时宜，阿原也解释不清人的眼神怎么会和猫相似。但阿原像着了魔一样，怔怔地点了点头，牵起绿的手，带她回到自己住的小房间。

绿在房间里径自走来走去、喃喃低语，随手拿起那些似乎对她来说很熟悉的物件，端详一会儿又轻轻放下。她突然对阿原说，可以打开空调么阿原？我有点冷。而且我很喜欢你打开空调。空调像个会低低呻吟匍匐的野兽。

阿原一边思考绿的奇异表达，一边找出遥控器，空调开始运行时就发出轰轰的噪音。这是老式空调了，阿原还没能力换一间更好的屋子。阿原记得以前的冬天，每当打开空调后，空调亮起红色显示屏并轰轰时，猫就停下先前的追逐玩耍，安静又好奇地坐在地毯上仰脸盯着空调看，能看上好一会儿。看得腻了就跳上床，蜷起身体开始睡觉，发出轻微的鼾声。阿原则是在猫观察一切的时候观察猫，她也静静看猫的种种轻盈举动，她觉得猫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下一秒是突然攻击还是懒懒打哈欠。阿原对猫与其说是喜爱，更多的是好奇，她觉得生活里有这么一位奇妙的朋友十分有趣。阿原没有意识到这是她第二次想起猫了，近来连早已分手的男友都不曾想起，竟然在一天中想起了猫两次——也许还将不止。

等阿原回过头时，看到绿已经脱去衣物钻进被子里睡着了。头发遮住了一半脸庞，只看得到白皙的脸上好像浮着一层安宁。阿原把绿的衣物收拾整齐，背靠着床坐在地毯上看向天花板。她感到绿的到来让她记忆里的一些部分渐渐在苏醒，是让现在坚硬的她猝不及防十分陌生的过往的温柔。阿原有些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梦，一切都像悬浮在空中的细小灰尘，不可触摸的不真实感太过强烈。她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了，便去厨房准备了些吃的，双人份，她想绿醒来也会饿的。过了好久独居生活的阿原已经太久不为别人准备晚餐了，当时和男友在一起时她每日到家后便进厨房一阵忙活，然后等他回来一起分享晚餐。食物总是能勾起对爱人的回忆，她有些怀念他冬日夜晚的滚烫体温。吵架的那些日子里她再没为他准备食物，两个人每晚都只是话语寥寥各忙各的到时间就睡觉，再伴随着大大小小的争执吵架。猫在他们吵架时都在以什么姿态存在呢？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觉得猫大概是无所谓的，猫对这些的态度大概是一如往日的冷淡吧。

阿原煮好饭后轻轻开了房门，看到绿已经醒来，并迎来了门口。她只穿一件黑色吊带裙，光着脚用欣喜的眼光看着阿原，她的脖子上戴一条项链，垂着猫图案的粉色坠子。她很纤细，对，不是瘦而是纤细。阿原觉得瘦就仅仅是瘦，纤细才是有些婀娜美感的形容，绿就是有着一具美丽身体的女子。她感到绿身体的轻盈和柔软，只需看一眼就明白，她也能看出绿很期待她的抚摸，像看着母亲的小女孩。阿原轻轻抱了抱绿，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她说该吃饭了。

睡觉的时候，绿就和阿原睡在一起，她紧紧挨着阿原，身体的温度不温不火。她突然对阿原说，你可以抱着我，像以前抱着他一样。

他？阿原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男友。阿原忍不住了，她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为何这样清楚她的一切。你到底是谁呢？阿原问出了口。

黑暗中，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牵起阿原的手，放在自己的头发上，头发又柔软又有光泽，可以嗅到隐隐传来的植物芬芳。她又把阿原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小小的脸有像猫一样尖尖的下巴，似乎能摸到脸上薄薄的一层绒毛，像婴儿一样年轻。接着，是她细细的脖颈，她的两枚像水蜜桃种子一样的胸脯，她平坦如河川的腹部，她健康有力的腿，她小小的如同小舟般的脚掌。绿对阿原说，过去每次夜里你们做爱的时候你的样子可真美，你对他那么温柔，像是要把他融化，那时的你们真快乐。可后来你们经常吵架，我知道你经常偷偷忍住哭泣的声音，也知道你的全部想法。那样不快乐的你真叫我难过。所以那次你们吵得很厉害我就离开了，我想我要去找能保护你的方法。你们终于分开了，我也变成了可以一直陪伴你的模样。阿原，让我一直这样待在你身旁好吗？我想像你爱我一样爱你，我想抚慰你所有的痛苦。

绿抱住了阿原。她小小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让阿原感到安全。

绿就是猫啊。

绿亲吻了阿原的额头。阿原沉沉睡去。

早晨阿原醒来，她躺在男友的臂弯里。平时睡在枕边的猫却不知所踪。

她记得昨夜她与男友确实狠狠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