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是快,在不知觉间,1990年已经变成过去的一个符号。
对我来说,1990年,和它的前一年以及再往前的一年基本上都一样,校园里平静如死水一般,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考试放假,然后又是如此,日子就如流水一样从身边不知不觉地划过去,在将来的一天重复着过去的一天的时候,我过着索然无味的生活。
但1990年的夏天常让我想起,是因为在那个夏天里有两个地方让我对它们充满向往的缘故:一个是意大利,拉丁文明的发源地,十四世纪开始文艺复兴的地方,体现了近代历史文明的遗迹让人留连忘返;另外一个就是北京,是在十三世纪以后,在中国历史上辉煌了几百年辉煌的地方,一个洋溢许多崇拜和神秘的地方,一个让我们习惯于在它面前有卑贱心理的圣地,一直以来它是我非常向往的地方。
其实在1990年的夏天,让全世界人最关注的地方也许只有意大利,1990夏天的世界杯足球赛在意大利举行,在绿色的亚平宁半岛上,各路精英在球场上奔跑在进攻,在亿万人的注目中超脱了运动的本身,将运动上升到有艺术之美的境地。与此相映的,是修长美丽的女模特在意大利半岛上随处可见,她们和球星们一样耀眼,一样充满了艺术感。夏天和火热,绿色与阳光,蓝色的海水环抱着半岛在轻波中荡漾,悠扬而富有旋律的《意大利之夏》,在半岛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在夏日里,能亲身感受这一切的人都在尽情地享受着──这充满动感的详和与宁静,一切是那么的迷人。
在那个夏天,我对亚平宁半岛上的一切都充满着向往,但是一切都只是停留在宿舍楼下电视机的屏幕上,有人能在世界上自由行走,我们却挣出不了原有的生活圈子。但在那个夏天,我去了另一个心中向往的地方──北京。
小时候唱的第一首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就知道中国有个北京,北京有个天安门,太阳从天安门上升起。
1990年夏天的北京与我以前想象中的北京没有什么不一样:在大街两边会有一些小胡同,弯弯曲曲的往里边走,旧得如历史一般的四合院,和其它的北方民居没有什么不同。一到长安街,入眼的红墙黄瓦,矗立在立交桥周围的蓝色墙幕,比照了过去和现在的豪贵,在街头小巷时里听得一声韵味十足的尾音,也在淡淡中透出一些不平凡来,可能是过去曾经的。
这就是北京,在北京人的眼里每天都一样的内容,但对于中国其它地方的老百姓意味着崇高和神圣,并且有一种敬畏的北京。
尽管在1990年,长久以来笼罩在北京上空的那种伟大和神秘在悄然中流逝,有一些澄空的透明开始来临,但每天还是有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北京,想看一看太阳升起的地方,在我们这个崇拜了几千年的国度,大家都想到北京来,可能是为了一种荣耀,或是为了一个心愿。无论是夜晚还是白天,从北京火车站到天安门广场的人如潮涌。站在广场上,随便找一个位置,放下行李,就是中央,放眼四周,雄伟壮观的天安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肃穆寂静的英雄纪念碑,以及每天太阳从屋顶上升起的革命博物馆,这一切,让人热血沸腾。
北京的历史与辉煌,不仅表现在具体的建筑构造上,还是在街上行走人们的心里,都会有许多神圣和崇高的内容。在我的心里,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他们是那样的高大和深不可测,许是我们的普通,单纯从外观的视觉和文字的记录中不能有更多的了解。一直以来,我们经历了许多让人敬畏的东西,它不是来自于无形的天空,也不是来自于沉实的地底,而是来自于我们生活的群体社会。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感觉到这些神秘的不可知,但这种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感知,让我们如同身处在黑暗之中,迷茫害怕,心中惶惶然;这种感知不单只我一个人,而是有更多的人。
1990年夏天我们到北京,是进行毕业实习。在一个阳光充沛的下午,我们在永定门站下了火车,然后倒了两次公共汽车在鼓楼大街下了,跟着先行到来安营扎寨的老师走进一条小胡同,曲曲折折地进去了很远的一段路,在事前已经联系好的一个地下室招待所住了下来。
北京的地下室招待所极多,可能分布在每一条胡同的深处,胡同里不怎么起眼的一个房子,不同于四合院门口,进去后下到地下就是一家旅店了,不是刻意修成的,而是将从前备战的一些产物重新利用,想不到后来倒成了外地人来北京的极好住处,便宜。从门口下去,大约下了四五层才到我们住的地下室,下面还有一层,走下去整个就好像一幢楼房倒栽进地底下,地下室中间一条过道,也是曲曲折折的,在两边开了许多像窑洞一样的房间,充满了湿湿的潮气,走进去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再往里面走就没有灯光了,也不知里面还有多深,通到什么地方去。一间地下室有十几张床,钢管上有红色的铁锈露出来,我们这一帮同学都住在一起。地下室里的生活设施比较齐全,淋浴室,餐厅等生活需要的设施一应具有。
生活在和平的年代,虽然不是每天都有阳光普照在地面上,感觉上已经习惯了。此时住进没有太阳充满霉味的地下室,无名中竟然有些担心和压抑,心里像有一些东西搁在那儿,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下午没有什么事,我们几个就约了出去逛逛。从地底下上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外面真好。胡同窄窄地在往里伸,我们往外走,看到胡同两边都是一些院子,老门小开,土墙斑驳,顺墙立着的水泥杆上布满了电线,好像一张打破了的蜘蛛网一样零乱地扯着。在胡同里,要不是看见远处的高楼,就如同走在北方的小镇上,确没有更多的皇城内容,倒多了一些民间的味道。
可能胡同里民间的东西稍多一些,出了胡同感觉就不一样,不远处,鼓楼横立在大街的当中,将街挡开,一边去东直门,一边去德胜门。站在鼓楼大街上,往南可见景山的亭阁,后来看过资料,从景山再往南是故宫-天安门广场-天坛,连成一条北京的中心线。走在街上,过去皇家跑马抬头轿的五色遗尘早已经变成了地下的黑泥,从四合院低矮的墙跟下,朝鼓楼看去,要仰头才行。
鼓楼的入口用铁栅栏封了起来,灰尘已经很厚了,这时天快黑的时候,许多蝙蝠从楼上飞出来觅食,黑黑的一群,在楼的上空和周围四下乱飞,里面没有人照看,便成这些小生灵的福地,这些没有意识的生灵,对过去有着庄严和辉煌的鼓楼,不会产生人们一样敬畏,从而没有人看护的地方当作没有风雨的栖息地。
我们往回走,右边有个小胡同,就走了进去,小胡同不长,一出胡同就变得热闹起来,前边已经没有路了,却到了一个湖的外边(回去后查地图,才知那是什剎海),黑夜里,灯光在水波里起荡,湖边的小亭子里许多人围在一起,大部分是老者,有人在拉,有人在唱,不顾天气炎热,唱得依然起劲。声音激昂回转,纷围还是有些情趣,却不太明白,听了一会儿,就走了开。
七月的夜晚,几乎是和白天一样的热,环绕在岸边的灯光,勾划出什剎海大致的轮廓,狭长的湖面,不是很大。假山石垒起湖边的岸,柳树的枝条和晃动的湖水在夜里的灯光下相映成景。许多人在湖里游泳,好久没有在水里畅快过了,看见有人在游泳,有些心动,但没带游泳的衣服,也只站在岸上看看了。
沿着湖边走,从另一处走了出来,到了一条街上,以为是鼓楼大街,看着景山的方向,背着往回走,直走了好远,看不到鼓楼,才知道走错了,一行人在夜晚的街上,分不清东南西北,迟疑了一下,还是沿着从什剎海过来的路倒回去,在大街的两边,许多大院的门口都有士兵在站岗,看不到单位名称,也不敢近前。不多久,我们就回到了住的地方。
在鼓楼大街边的地下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换到实习单位的附近。
到一趟北京,天安门广场是要去的,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广场,至今仍是,另外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北京,看到的不仅是故宫的红墙黄瓦,仿佛还有天安门前的风云。
周末的午饭后,想起来要去天安门广场看看,抽了个空和另外两个同学从酒仙桥出来,坐车在北京城了兜了一大圈,到天安门广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站在广场上,几乎是直射的阳光,没有多少人,广场和广场上的建筑物都很静,天安门前的国旗在下午的阳光里飘扬,伟人的画像悬挂在城楼中央,正朝着广场,仿佛还在凝视着,想象他站在城楼上看到下面无数的人像海洋一样欢呼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种辉煌也许是普通人不能体会的。
从广场到故宫,要经过天安门。走到跟前,觉得很高,不是一般的高,虽然没有什么人在上面,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一种心理上的压力,楼上楼下,在人的分层中竟然是天与地的隔开,建筑本身是没有意识的,但建造它的人们,给它添加了人与人之间的意识形态,并渗透到人的心里。
穿过天安门后的两座像天安门一样的建筑到了故宫午门前,关于那两座建筑,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名字,这和人一样,记得第一位,第一位之后就不是很深刻了。午门前也有个凹进去的小广场,站在午门前,看故宫的城楼,犹如井底之蛙一样对着它,除了身后的退路,故宫的城墙,从三面高高地压过来,站着的感觉尚且如此,穿着长褂的人们跪在地上等待皇帝接见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害怕?
从北京故宫看中国古代京城的构造,在形态上都体现了皇权的威严,相比较曾为皇家帝京的西安南京北京这三个城市如今遗留下来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可以看到过去的轮廓。从建造来看,一个比一个高大威猛,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去,建筑它们的王朝走向衰落的速度是一个比一个快,这其中有历史的其它原因,但是王权的拥有者或许在心中早已埋下了恐惧的种子,所以需要以更强大的建筑来保护自己,从而让内心平衡下来,但这种无以人为本的强大建筑犹如弱小动物之壳,能掩盖内心的恐惧,却不能改变弱小之命运。
转过故宫接着去后面的景山,爬到最高处,俯瞰故宫,然后又去了北海,也到了最高处──白塔,最后去了天坛。
看过北京作家史铁生写的《我与地坛》,特别感触其中在小地方充满了丰富的历史和亲情,也许这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平淡艰苦而有一种精神在其中。与天坛相比,地坛的历史格局就显得小了些,或许作家的感受就是小的东西,不一定为多数人注意罢了。
天坛之大,蕴含内容的丰富,或许不是我们走马观花所能觉察得到的。从入口到天坛的甬道前,要经过很大的一片柏树林,现在对普通人开放了,人多起来,也就显得热闹,在这样大的一片园林,如果没有人经常行走,在静寂中传来动物恐惧的尖叫,在白天都会让人害怕。甬道大约高出地面两米,站在甬道上,在甬道外延伸着无边的绿色,没有假山流水,都是树木的绿,有些深。走完甬道,买两块钱的门票进入天坛里面,然后再下去几层台阶,一片空地环绕天坛,然后再一层一层地上去,祈年殿矗立在顶部的中央,在这里,或许有许多丰富的语言已经描述了这座中国最伟大的建筑物,我想不必在此堆积起苍白的言辞,作一些无用的说明。
在北京的许多天里,我不仅看到用来阻挡蒙古人入侵中原的长城,也看到庄严敬畏的故宫,不仅看到宏伟壮观的人民大会堂,也看到北京现代的亚运村,但都没有像天坛的祈年殿一样,让我关注:在五色的尘土覆盖的大地之中,一座建筑以圆椎的形状向着天空。古代的时候,以天子自称的皇帝在这里表达了对天的敬意。古代的帝王能有敬天的思想,我想,我们现在不仅要表达对天敬意和虔诚,更要对我们有知外的无知对宇宙的表达敬意和虔诚。宇宙对生长在他底下受他庇护的每种生命都是平等的,给予每个人是同样多的时间,给予每个人同样的的物质,但是,由于人的欲望和愚昧,使人相互分隔开来,当华堂变成草野,草野上矗立起华堂,当华堂与草野一同沉寂了的时候,当我们开始敬畏宇宙敬畏自然敬畏自己的无知的时候,也许成为我们今天面对的历史。
看这么多历史的遗迹,想到这些建筑和曾在里面及在外面的人,觉得有些沉重,就像住在地下室旅店一样,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或者人的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崇拜是由人们自己创造的,在无知中人们找不到理由相信自己,相信前世的命运安排,迷信神灵的存在,在不知所措中愈加迷信和崇拜。其实过去是威严和权力的紫禁城,如同今天的十三陵一样静寂。
就这样我记得1990年夏天,我去了北京。
或许,在1990年的夏天,我看到了北京,开始了思考。
2005-04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