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仗尔看南雪(下)

作者: 渚清沙 | 来源:发表于2019-01-13 23:06 被阅读63次
    何时仗尔看南雪(下)

    05.

    后来姜尧还是忍不住发短信询问禾绿的近况,十几岁的少女心里面总是装着一万种憧憬,她高高兴兴地在电话里给姜尧讲述她的人生大计。

    禾绿有时会问他一些难题,她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未来五年的规划。她要一边备战高考,一边恶补落下的功课,大学后用两年时间去游走世界各处,一年时间准备考研……

    姜尧一条一条数着说:“列得不全啊。”

    禾绿诧异地问道:“少什么了?”

    “你的计划里怎么没有我?”

    禾绿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在姜尧看不见的地方,她把手机往耳朵旁凑了凑:“我的计划里干吗要有你?”

        那天傍晚,姜尧下晚自习后独自回家,骑着自行车胡思乱想。她是喜欢我的吧?我要不要问问她?如果是我误会了怎么办?会不会连朋友也没得做?

    于是,时间就在犹豫不决、左思右想中悄然滑过。

    转眼九月,高三开学以后姜尧便不能轻松了,两轮模拟分班考试,加之越来越重的复习任务。只是在小绿的心里,有一处不知名的部位,变得越来越柔软,似溪流般清澈,美酒般芬芳。

    学生时代,读书永远都是万能借口。禾绿伏在桌上,戴上耳机装用功,可是捧着单词手册,却一个字母也看不进去。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初秋,不知姜尧所在的那座南方城市是否同样凉风习习?

    那段时间,禾绿像着了魔似的挂在网上,父母早早就给她断了网,她便挤在昏暗的网吧里,看见显示屏上姜尧的脸,和他黑曜石般明亮的瞳孔,像深夜的星辰,让她心安。

    大概年少轻狂,在最猝不及防的青春里,总会做出一些长大后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的当口,比如姜尧明明知道那段时间母亲身体欠佳,还是义无反顾地坐上去小绿城市的列车,那个初春,他们第二次相见。

    没有南方的炙热和烦躁,他们自由自在地在一起度过的那个周末,就像一场梦,后来很多年,姜尧无数次记起,都觉得唯美的有些不真实。

    他们穿同样图案的娃娃装,帽子上缀着皮卡丘湛黄色的角,一起去吃冰淇淋,去买冰镇西瓜,尝遍了那个季节不合时宜的一切小吃,在彼此不合时宜的时光里。

    大概同龄的女孩都会像小绿那般,天真到不能再天真。

    彼时的他们从来惧于思考未来,连现在的见面都是欺骗家长所换来的,未来就像一个不确定的泡沫,吹弹可破。就连眼下短暂的相聚,都如梦般支离破碎,生怕一个不留意,大梦已醒,从此各自归彼荒野。

    06.

    姜尧接到母亲重病住院的消息时,他们正在动物园看孔雀开屏,姜尧情急之下扔掉手中的相机就往火车站跑。头顶的太阳不够灼人却很刺眼,禾绿捡起被姜尧弃置草丛的相机,打了的士跟在他的后面,一路上她不知比他焦急多少倍。

    在人潮拥挤的车站,连讲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禾绿不敢去想下面的剧情,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涌了出来。

    她说:“我们还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姜尧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考得远远的,好不好。”

    姜尧困难地张了张嘴,说:“好。”

    接母亲出院的那天,姜尧一直沉默不语,进了家门他低着头向妈妈道歉,心里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蠕动,难受却说不出口。

    母亲气急败坏,终于忍不住开口责备他:“你就这么荒废学业,以为考大学很容易吗?”

    姜尧怔怔地听着,只是,少年总有自己无所谓的倔强:“上不上大学,我都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啪!”母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接着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病历单,那些医学专有名词姜尧看不懂,只是最后一行的几个大字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疑似心脏病复发。

    姜尧的眼睛突然有些模糊,很多年前,也是同样的一个阴沉沉的下午,爸爸就那么被人抬着送了回来,也是心脏病突发去世。他再也没忍住,拿着病历单冲母亲大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母亲坐在檀木椅上,泪眼婆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没告诉你,是想你一心好好念书。”

    后来的日子,一切变得平静了:上学,背书,做题,睡觉。姜尧与禾绿相隔几千公里,却做着同样的事。在电脑被控制的时间里,禾绿只能给姜尧发短信。

    “姜尧,和你说个秘密。昨天妈妈竟然对着我哭了,说让我相信爸妈永远都是为我好。有点困惑的小绿。”

    “最近我数学开窍了。突发猛进的小绿。”

    “我发短信给你,你会不会很烦?如果烦,以后收到都删了吧。看见你每次回两个字就有点失落的小绿。”

    “喂,今天最后一门,考得怎么样?我预感我要考砸了。苦闷中的小绿。”

    “志愿填了没有?考的怎么样啊?担心你的小绿。”

    收到最后这条短信的时候,姜尧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下去了。

    这些天他都在拼命地复习,终于考试结束了,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总会不经意间想起小绿来,可他又多么怕面对她,考去同一个地方上大学的约定,那么简单却又那么难。母亲的身体状态,和他为人子的义务与责任,让他不得不选择留在这里上学。

    07.

    姜尧没告诉禾绿,他的志愿栏里全都填上了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里的大学。

    那个暑假,禾绿来看姜尧。许久不见,她剪了短发,眼睛里的天真少了几分,多了一些稳重成熟。他们依旧坐在傍晚的阳台,喝冰镇啤酒,看氤氲的灯光点亮城市。

    禾绿说:“真的不出去了吗?”

    “嗯,不去了。我在本市念,还能照顾我妈妈。”

    “长大的意思,就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对吗?”

    第二天,禾绿就离开了,她没有让姜尧去送她,只是站在门前,用力地抱了抱姜尧。她把脸埋在他并不厚重的胸膛上,说:“上次离开的时候,一直没机会拿你的衣服擦眼泪,现在如愿以偿了。”

    姜尧关上门的时候,感觉自己染过泪水的胸膛要裂开了。

    他接到禾绿打来的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他无法想象,坐在飞机上泣不成声的小绿。多么坚强骄傲的女孩子啊,那时姜尧第一次听她哭得这样伤心。

    他甚至不敢去问小绿,她去了哪里上大学。无意间看到从不发朋友圈的小绿,竟然更了一条动态,大抵说了一些曾经有些犯傻之类的话,最后她说志愿滑档了,要去复读。

    之后的姜尧早已习惯了繁忙的生活,听课,做家教,回家帮母亲做些家务。还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做了夜班店员。这份工作相对轻松得多,无人的时候,他还可以温书学习。

    在姜尧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全国高考的成绩出来了,他给小绿发了短信询问,却一连几天没有得到回复。不过他也不在意,就像一年前一样,他也没有回复小绿的短信,但每条都很认真的看了。

    他发现给小绿发短信,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他已经不记得小绿多久没回过了。于是,他的留言越来越像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他说:“小绿,过得好吗?姜尧。”

    “我顺利考过了英语四级,多么想和你一起庆祝。姜尧。”

    “今天好困啊,一直想睡觉。姜尧。”

    ……

    寒假回家的某天帮母亲整理东西,姜尧偶然看见抽屉里的一张汇款单,尾部是禾绿那里的邮编,他看着上面一串汇款的数字,突然想到了什么,去询问母亲,在母亲闪躲的神情间,姜尧的心底的温度越来越凉。

    最终在母亲的口中,那个可怕的猜想理所应当的成了事实。禾绿的爸妈为了女儿的前途,竟亲自找到姜尧的妈妈,花不少钱买了一个假病历,又用不少钱让姜母劝儿子留在身边……

    只是姜尧啊,你怎么就那么傻?

    08.

    12月底的城市就拉开了春节的序幕。寒冷的空气冻结不住人们的欢声笑语,姜尧走在冰冷的空气里,心里的难过在萧瑟的寒风在肆意蔓延。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编辑框里还留着他写了一半的话。

    他想了想,继续打字:“小绿,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我怕我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忽然有电话打进来,姜尧听到一个女孩抱歉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你不是小绿?”

    “不是。”

    “那你怎么有她的号码?”

    “手机是在二手网买的,还留了两百块话费。”

    “那我以前发的……”

    “都看到了。”

    “为什么不早说?”

    “嗯……你写得很好看。”

    “对不起,打扰你了。”

    这是禾绿消失的第四个年头,姜尧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却终究遍寻不获。

    爱原来是一种酒,饮了就化作思念。就像每个清晨从楼宇间射出来的阳光,都贯穿了记忆中的每一叶鳞片,闪着微亮的光芒。

    也是这样刺目的光线吧,记忆里却是那么炽热,明澈的夏天里,依稀还留着那些七彩的笑声。只是,它们真的成了易碎的泡沫,随着时间飞远了。

    这世间最痛不是不曾遇见,而是遇见了,也得到了,又匆忙地失去,然后在心底留了一道疤,却连给你疼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年的南方下雪了,雪花真的像电视里的那样晶莹透彻,只是当初约定好一起看雪的人却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在漫天的飞雪里,姜尧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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