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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千古伤心之祖

《蒹葭》|千古伤心之祖

作者: 零露溥兮 | 来源:发表于2018-11-16 20:16 被阅读21次

    “秦人万古英雄气,也有秋水伊人诗。”

    《蒹葭》以其在秦风中独树一帜的婉转,和描绘出的凄婉朦胧的秋景、镜花水月的意境和近在咫尺却又求之不得的无奈与哀伤闻名于世。而且这种清丽独特、缥缈无垠的意境引来千古无数文人的揣摩和解读,衍生出很多种对其主旨情感的解读。

    我一直想要探究此诗所表达出来的本意——“对于毕生的理想锲而不舍却最终无法到达”的悲剧精神。

      《秦风•蒹葭》历代有多种主旨意境的解读,其中一些由于诗经年代久远、版本失传、解读者的阶级局限、时代政治需要等因素使得对此诗的品读与体味逐渐失去了本味,难以引起当代读者的共鸣。“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同样适用于文学作品的解读,历经历史风霜洗礼后的作品更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本文则意欲探求古人作诗的本意,揭示它们本来的面目和情感表达,“务求得古人作诗本意而止”。

    纵观历代解读大体上可分以下为三种:

    一、 历代对《秦风•蒹葭》解读的代表性说法

    (一) 惜招隐难致也

    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一书中说“周之贤臣遗老,隐处水滨,不肯出仕。诗人惜之,托为招隐,作此见志。” 姚际恒也在《诗经通论》中说:“贤人隐居水滨,人慕而思见之。”他们都认为这首诗是君王寻求贤人名仕的招隐诗。

    (二) 刺襄公也

    毛诗强调此诗的美刺和讽谏意义,《诗序》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不能固其国焉。” 意为劝诫襄公遵循周礼巩固统治。

    (三) 爱情怀人也

      这种解读得到了当代大部分学者和读者的认同,“如郭兴良,周建忠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在对《诗经》的诗歌进行分类的时候,把《蒹葭》归入婚恋诗之类。李子光主编的《中外古典文学精华》,把《蒹葭》作为一首著名的民间恋歌来解读。” 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对心上人的思恋爱慕和锲而不舍的追求。因而这种说法流传最广、也最为大众所认可。

      种种解读,都不过基于对“伊人”这一意象的理解,然而“伊人”一词,朱熹在《诗集传》中解释道:“所谓伊人,彼人者,乃在水一方,上下求之而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 因此“所谓伊人”,既是所谓便可亦男亦女,亦人亦物。解读虽因人而异,终究不过是一个“理想追求”的符号化。所以我们不妨将“伊人”抽象理解,细细品读,便不难看出《蒹葭》所表达的是一种“追求理想”的悲剧模式,远远超出了爱情悲剧的范畴。在诗经时代,文人氏族都有着自己终身的理想抱负和追求,因而在追求个人理想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失败、挫折,在有生之年内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却又对岁月的流逝无可奈何,从而与自己的理想追求之间产生了“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隔膜,引发了一种无力改变的无可奈何之情、可望而不可得的遗憾哀叹。从而在日渐发黄的芦苇中萌发出了《蒹葭》这样一幕描绘追寻理想过程中,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的生命悲剧。“秋水伊人的意境意味着,无论个体怎样努力,在目标尚未实现之时个人所剩的时间已经没有了。”

    二、 蒹葭中的意象分析

    全诗共有三个主要意象:

    (一)蒹葭

    蒹葭,即芦苇,在瑟瑟秋风中显得柔弱苍凉,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怜惜弱小的悲悯之情,继而在刺骨的秋风中,茫茫水面上,辽阔天地间感悟到它和自身的渺小,并在这二者之间建立起命运的共同体。“看着在秋风中摇曳的灰白芦苇,那么一种震撼生命的悲情一定会立刻涌上你的意识,使你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自我情感体验中去。在这种时候,你会感到思想的苍白与无力,而感谓宇宙的苍茫与命运的无法把握。”

    后来文天祥的“身世浮沉雨打萍”、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林黛玉的“红消香断有谁怜”等等都是在这个原型上创造出来的。由此可见,蒹葭的意象中蕴含着诗人对自身命运的哀叹。

    “人只不过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在法国哲人帕斯卡的《思想录》中也表现了“蒹葭”这个意象与人生的联系,与中国古老的诗歌远隔着遥远的时空一起叙述人类共同的生命悲剧。

    诗中以“苍苍”“萋萋”“采采”将气候、时间、植物与人相结合,不仅表现着时光变换、日月轮转,而且芦苇的枯黄预示着人生的流逝,一种“时不我待”、“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悲伤油然而生。紧随其后的“白露”更加强了这种哀怨凄惶的感情,“为霜”、“未晞”、“未已”不但加重渲染了秋天清晨的寒冷,更使得诗人心头蒙上一层薄薄的霜。正是在这样萧条凄凉的秋景之下,才会不由地萌发自我生命的认识,产生“壁如朝露,去日苦多”的幽情忧思。

    (二)伊人

    历来对“伊人”的争议最大,对其的理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论是“贤人”、“礼”、还是“意中人”,都是对“伊人”这个意象的具象化,都有些表面化。在这片烟波浩渺的水域中,诗人苦苦追寻,“溯游从之”、“溯洄从之”的对象,其实大可不必深究其确指何人何物,只将其看作一个抽象化符号,亦能深感其所表之情。“伊人”的飘忽不定、“道阻”的漫长艰险,都抵不住诗人的恳切追寻,然而诚心至此、如此锲而不舍,面对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还是被这种无力拖住了脚步。难道一切只是“春花秋梦了无痕”吗?可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理想,随着时间的所剩无几,怎么不叫人哀愁伤心?这种“苦苦追寻着希望最终却失败”的过程不正是人类共同经历过的情感体验吗?“清人王闿运在《湘绮楼说诗》卷八中曾说过,《楚辞•九歌•湘夫人》《诗经•秦风•蒹葭》二诗,应该同是‘千古伤心之祖’。” 此诗能被誉为“千古伤心之祖”怎会只是一首情诗,如若真是一首情诗,那么《汉广》《洛神赋》等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诗何以不能当选?因此,此诗的境界一定是超越了爱情的范畴,使千百年间人人所历的难寻难得难觅之情都可以在这首诗中得到心灵的映照,从而让这首诗获得了超越千年的生命力。

     

    (三)水

          在全诗中,水充当了一种无形的阻隔,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谴,横跨与诗人与“伊人”之间。不同于“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那种可衡量的距离,“宛在水中央”的距离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恰是这种意蕴的表达。

    “道阻”尚可跨越,水却是一道透明的屏障,诗人在这头,“伊人”在那头。而这道屏障不但起到隔绝的作用,且宛如一块“滤镜”,在这种“距离产生美”的加持下,穿过水波浩渺的空间距离注视着“伊人”,更显得可亲可爱,更加勾起诗人的焦渴烦恼。也是在这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撩拨下,使得诗人的情感更加浓烈更加怒放。

    三、“千古伤心之祖”:清冷凄迷之景与理想难寻之悲的交融

      秋风苍茫,薄雾微寒,目之所及漫天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摇曳。诗人单薄孤单的身影如海中一粒孤舟漂泊在水面,苦苦地寻找着如同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及的“伊人”,几番徘徊一无所获,只得望着浩渺水面,任由一种“草木凋零,荣华不再”的无力感吞噬。在万物凋零,霜天寒地的大片芦苇中,“最悲哀的是,一个人在霜天万木中所寻找的伊人,依然在遥远的茫茫水面的另一面。它隐含的一个意思是时光已经所剩无几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一种人生更充满悲剧性呢?” 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如同漫漫秦关长城上一朵瑟瑟发抖的霜花,一支风萧雁传的悲歌,一幅哀而不伤的山水留白,在千百年间被无数人欣赏,传扬。

      无论赋予“伊人”怎样的解释,贤人也好,“礼”也好,情人也好,诸多层次的理解都不能抹去全诗最终所要抒发的情感——它表达了人类对美好理想锲而不舍的追求,最终却无法实现的悲剧。而对于此诗的多义性解读,说明它给读者预留了很大的想象空间,普遍能引起读者的心灵共鸣,更使得它焕发出不同时代的生命力。读者可以保留个人的见解,承认一诗的多义性,从多重角度赋予它不同个体的体味,但是我们应该了解这首诗最核心的灵魂,感悟诗的本意,由此才可领略先贤的境界,让他们的智慧在千百年间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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