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对爷爷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今年是爷爷去世的第十年。十个春秋冬夏,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这些年我很少想起爷爷,印象中的他很老很老,走路五步三喘。爬楼梯的时候他总是一只手扶着楼梯栏杆借力,一只手臂放进我的两只手掌里,登一台阶抖一抖。小时候经常看见他坐在老房子昏暗的堂屋的摇椅上,屁股只占着前端一点位置,身子前倾,佝偻着背,手上拿着旱烟杆子,缓缓的点燃,缓缓将烟嘴送进嘴里,再缓缓地一啜嘴巴,最后吐出悠悠袅袅的烟。拿着旱烟杆的手因为年轻时候落下的伤病一直微微颤抖,鼻尖也总是挂着一两滴晶莹透明的鼻水,仿佛没感知一般,我偶尔提醒他,他便会掏出手帕擦干净。
前两天我突然梦到他,很奇妙的一个梦。
梦里时节像是初夏,我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天气十分的好,万里无云,哪儿都被太阳光照着。我微眯着眼牵着爷爷在田野上走。爷爷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他上身穿着瓦灰色的长袖褂子,下身我记不清了,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臂放进我的手掌。爷爷露出来的手背皮肤松弛,缀有几点老年斑,青筋骨头分明,正是一只清晰的老人家的手背。田野上有方方块块的田地,有围起高墙的菜园,还有四处散落的水洼。水面在阳光下闪着跳跃的光,刺激眼睛。
我牵着爷爷缓步在田野上,走过一块又一块草地。梦里爷爷的食物是青草,所以我带着他要找一块平整干净香甜的草地。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太阳在头顶不离不弃。终于我远远望见一块草坪,青草茂盛,远远就闻见甘甜气味,旁边还有一方水洼。我正要往那边走,突然发现上课快要迟到了,正在我焦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堂姐走过来。我马上叫住她。堂姐换下我扶着爷爷去那块草地。
我松开爷爷的手臂之后拔腿就往后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堂姐步子缓慢,微微弯腰倾向爷爷,而爷爷依然佝偻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阳光灼然慷慨,天地万物尽拢在它的光辉之下。
我回过头继续奔跑,路过很多现实中早已消失了的景物。我走上学堂门口的草地,地上有长着像韭菜一样的草,会开出白色的花。学堂里有隐约的读书声,我还是迟到了啊。于是我转身走掉,读书声在我身后越来越小。这时候我这方天地阳光消失,乌云聚过来,有微风,没有雨。我继续走着,直到看见远处爷爷正坐在地上吃草,身子向前倾,一口一口嚼得缓慢庄严,姐姐蹲坐在一旁。他们顶上是阳光,蓝天,没有云。
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或许是爷爷看我许久没有想起他,便自己托了梦过来,或许什么都不是。
其实现在的年轻人对于生离死别看得很开的,熬过最初几个月的剧痛,伤口就会结痂,不会再不分时间场合撕裂,只偶尔午夜梦回时悲痛作祟。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界由始至终的法则,没有力量可以逆转。那些意外的离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人是很脆弱的,病毒在体内翻江倒海,很多时候你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呢?
况且那些所谓的离别,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谁都会经历,谁都不例外。
龙应台在她父亲重病和目送长大的孩子远去求学时都写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不管是对生命即将陨落的至亲,还是对即将踏入成长新阶段的晚辈,你都不必追。你只要在自己的生活磁场里,享受自己的喜怒哀乐,描绘自己的生命图案就可以了。旁的所有人,都是过客,不过是轻重差异而已。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这个世界上对你最重要的、陪你最久的始终都是自己。要正视内心,包纳自己。
生活累身,人散四海,太阳升起落下,云朵聚来散去,守住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其他许多东西都不必强求。百年之后,不过是一缕烟、一抔土。我只能一边行进一边等待,离开始越远,离尽头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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