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论语》上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觉得，他老人家不语并不代表他不信，更不代表怪力乱神不存在。只是超出认知范围的事，他不会妄言。
直到奶奶去世前，我也是无神论者。
我出生的年代，坚决抵制封建迷信。而我奶奶，正是封建迷信的代言人。每次一听到这4个字，我马上和她对号入座。
从我记事起，她就烧香拜佛，厨房里专门设了供台，有关公、也有各路菩萨。
过年过节，她不让我们给她磕头，而是去给神仙磕头。
只要她身体有余力，总会隔上两三年去一趟泰山，把泰山奶奶请回家。
家境不好，她去求菩萨保佑。家有喜事，她去感谢菩萨显灵。
我爸是党员，嗤之以鼻。我妈也说，这是封建迷信。
我考上大学，奶奶说都是因为她去求了泰山奶奶。
我妈就不愿意了，说要是求菩萨真管用，啥也别干了，都跪在地上求菩萨就行了。
别人冷嘲热讽，我奶奶都不会回应，她只管双手合十，去拜她的菩萨。
看上去，奶奶才是那个最不屑一顾的人，生怕回嘴反击，会影响她的虔诚。
2
奶奶不到40岁守寡，拉扯4儿两女6个孩子成人，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大姑和二大爷先她而去后，她曾一度吃素，但是没多久身体就撑不住了，大夫诊断骨质疏松，营养不良。
2017年9月12日，我妈走后整整100天，我回家上坟，奶奶就在这一天离开了。
她连最后一点麻烦都不愿给别人添，趁着家里正好有事，就匆忙走了。
停灵第一天晚上，孩子闹着出去玩。我用自行车载着她，出了大门向北，想绕着我曾经熟悉的胡同转一圈。
处处野草疯长，小时热热闹闹的胡同都空了。
村北和庄稼相接，原来人丁兴旺时，曾不停往北扩建房屋，现在却正好往反方向迅速消减，树林和庄稼吞没了不少空虚的房屋。
留守的只有实在孤苦无依的老人，夜晚漆黑一片。
我提心吊胆，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摸黑穿行。小时，那片蹦蹦跳跳徜徉其中的天地，现在令我毛骨悚然。
草草转回来，马上就要从黑暗里挣扎出来、接受一点微弱灯光的时候，我盯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浑身打了一个长长的冷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我身旁，正和我并行。
我加速投奔灯光，周围仍是死寂。一路上，孩子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入秋的夜晚，7点多一点，十多分钟的散步，像去地狱走了一遭。
3
夜里，家里灯火通明，据说逝者的灵魂会在各个角落留连。
奶奶家在前院，离我家20米。但是这一夜，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
不是因为灯光刺眼，就是身心很累很累，眼睛却不听使唤，闭不上。
好容易哄孩子睡着，我直到凌晨3点附近，才有了一点困意。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用力拍打大门。我实在不想起来去开门，但拍了好一阵子了，没人去开，我只好挣扎着起身。
老家是典型的北方农村院落，两扇厚重的木门从里面闩上，中间挂一铁链，就是反锁门了。
我半梦半醒取下铁链，把闩门的木棍打开，敞开大门。
以为是爸爸在前院守灵中途有事回家，我话都懒得说，只想保持睡意回去继续睡。
但门口没人。
一阵看得见的冷风吹进来，我忽然打了个激灵。
我走出门，自己一个人站在凌晨3点的胡同里，努力分辨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反应了几秒，脊背一阵发凉，连忙钻回家里，反身锁门。
这时，屋里的孩子突然尖声哭起来。我跑回去，孩子根本没醒，就是哭。
不尿尿，不醒，也不睡，抱着趴在我身上，迷迷糊糊地哭。
直到凌晨5点，孩子哭累了，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我睡意全无。
4
入葬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大爷一路抱着奶奶的骨灰盒，走路的样子特别奇怪，深一脚浅一脚，好像根本不受身体控制。
大爷对奶奶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在入葬这天却格外殷勤。
街坊四邻众目睽睽，身体硬朗的大爷像被附体，从离奶奶新坟不到一百米开始，竟然像小丑那样，趔趔趄趄好几次，险些端不住骨灰盒。
他自己也很糗，眼睁睁看着别人小声议论，浑身却使不上劲。
我坐上火车，回到离老家三百里外的家里，仍惊魂未定。
连续两夜，闺女仍在凌晨3点准时大哭。
我给家里打电话，爸爸问了几个老人。
老人说，走了的人摸孩子一把，就够小孩子受的。让我在这边烧烧纸，跟我妈和我奶奶说叨一下。
我没顾上烧纸，但从第四天开始，“凌晨3点”似乎开始失效了，孩子没在那个点准时哭。
慢慢，生活恢复了正常。
但在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我开始相信，人走后是有灵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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