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车

那一年七宝落榜了。

爸妈劝他继续复读一年，七宝说什么也不愿意。七宝从小学习就好，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眼看着就要成为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了，结果竟没有考上。七宝现在只想离开家，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村里的任何一个人。爸妈商量了几天，决定带他到工地上去。临行前妈还是不放心，一遍遍地絮叨，“你没干过体力活，受不了工地上的那个罪，还是算了吧。”

七宝头也不回就随爸上了去工地的夜班车。

车上全是农忙结束后又出去打工的人，大家的脸上满是疲惫，挤在一处打着瞌睡，七宝挨了爸坐下来。爸似乎已经睡着了，七宝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这么多年一直被家人被全村期望着，没想到最后竟没考上，他有些恨自己，又有些怨村里人为什么把他捧那么高，这一下根本就无法在村里立足了。旁边爸睡得很熟，看着爸那张平静的脸，七宝很是过意不去，往年爸为了省路费都是年底才回家，今年特意在他考试时赶了回来。没想到……唉！爸一定很失望吧。七宝真恨死自己了，内心期望着在工地上越累越好，干脆累得爬都爬不起来，这样自己才会好受些。

到了工地，大大的日头下，到处都是油亮亮古铜色光着膀子的人。爸将他带到了工地负责人那里，什么也没说就自己上工去了，留下七宝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呆在那里。什么也不会，力气也没有，七宝第一次真实感觉到自己是个废人。队长让他给别人打打下手，递砖搬水泥。一同上工的人看他白净得很，照顾了他很多，但一个上午下来他还是累散架了，吃饭时筷子都握不住。爸什么也没说，闷声不响地吃饭，只是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肉夹给了他。他气恼起来，下午就使气不让别人帮，咬着牙自己来，不时地瞅一眼不远处的父亲。父亲也只是打小工，没有什么技术，十六岁出门，半辈子都是出臭汗卖力气。一个下午，爸都没有过来帮他一下，七宝就凭了一股子怨气一直扛到了下工。晚上回到住处，手上脚上都起了几个大水泡。七宝故意不去吃饭，等爸来给他送饭了，就当着爸的面用针挑水泡，疼得直龇牙。偷觑爸，爸还是什么也不说地出去了。七宝赌气就是不吃饭，躺到了床上，想等着看爸回来该怎么办，可是这一躺下就睡到了天亮。

在工地上做了一个月，手脚早已脱了好几次皮，总算能勉强跟住别人干上一整天了。这些天晚上七宝总是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他实在无法想象爸十六岁就出门上了工地，这几十年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的那些委屈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七宝找到正埋头和水泥的爸，说：“我想好了，我去复读。”

七宝和父亲又坐上了夜班车。

深夜父子两人都没有睡，父亲按住七宝那明显硬实了的瘦削肩头，说：“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如果就那么放弃了，那面子才是真的摔到地下了。”

一年后，七宝终于走进了大学。

临行前，妈拉住了七宝，偷偷告诉他：“我一直不敢对你说，你不知道，你落榜那天你爸偷偷哭了一晚上。”七宝望向等在车旁的父亲，正在往车上塞行李的父亲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