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对那段岁月说点什么,总觉着还有许多话因为年少的不更事没有来得及和你们说。山风一年一度吹,春草一年一年绿,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还可以怯怯地问一句:我的朋友们,松背山上,樱桃树下,可还有等我的人?
二十一年前的那个深秋,山路蜿蜒,松涛阵阵,慈眉善目的老校长一路送哭着鼻子的我来到你们面前。从此,我知道了山里还有你们。
冷寂的村子,没有一点色彩,灰暗的屋瓦映照在斜阳的余晖中,平添了许多的苍凉。窗户上残破的纸张在风中悉悉索索,屋子很大,同样大的蛛网还挂在墙角。
背转身我想擦掉溢出眼眶的泪水时,我看见了你们——穿着笨重的鼻尖通红的十几个孩子:老师,你不要哭……
而你们,我的朋友们啊,你们却先我哭了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初为人师,我和我的学生竟是这样的相识。
可是我越发哭得厉害。你们中忽然有人说:咱快给老师生炉子吧。不知你们从哪儿找来柴火,很快的教室旁边的那间屋子里烟雾缭绕起来,烟雾很浓,柴火没有燃烧起来,那个瘦弱的小男孩(记得他长了一双丹凤眼)趴在地上,用嘴吹着气。烟熏火燎中,几个人不时抹着眼泪,小脸已经是黑乎乎的了。
望着十几个八九岁的手忙脚乱的孩子,我说,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你会吗,老师?你们忽然笑了。
我是老师啊。我觉得眼泪又要下来,赶忙低下了头。
然后是你们去井上打水,我不放心,怕你们出事,就跟着你们出来。
绕过村子,走过一段窄窄的石桥,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你们说,老师,到了,就是这儿。水很甜呢。你们中有人已经掬起了一捧水,咕咚咕咚地喝得好痛快。
你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老师,这是松背山。
是最高的山。
山上有樱桃呢!
现在没有,到春天才有呢。
山里还有核桃呢,老师,我明天给你带点吃。
山风仍然很大,夕阳西下,小村依然在静穆中,我们抬上水,默默地往回走。
老师,你在这儿住多长时间呢?
谁在身后细细地问?
我不敢回头。吁一口气,我心虚地说,好长时间吧。
你们都不吭气了。校舍在望,我忽然觉得那儿是一个多么亲切多么温暖多么神秘的世界。
后来你们悄悄说,每次有老师来,你们都会给老师生火、挑水、打扫卫生。可是每一次老师都会悄悄地走。你们现在已经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老师了。
我的脸刷地红了。这不正是我刚刚的念头么?
于是,在以后的每天里,面对你们,我常常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好给孩子们上课。不为别的,只因为为师伊始,你们憨憨的笑脸、淳朴的眼神,笨拙的话语、老成的动作,再也无法让人轻松,再也让人无法忘记。
你们用最平常的言行,告诉我一个最不平常的人生真理: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昨天现在以及将来,你们注定是我的老师。勤劳善良朴实的山里孩子,在生活中已经习惯默默承受的山里孩子,你们教会我的远比我教会你们的多啊!
一年后,我走出来,再也没到山里去。
我是想跟你们说声告别的,我是想跟你们说声对不起的,可是我无法面对你们的那些无奈与质疑。
到今天,这也仍然是我不能直面的问题。
桌上花瓶,桃花开过,杏花开过,梨花开过。你们站在院子里喊:
老师,樱桃红了,咱们去摘樱桃吧?
二十一年,言犹在耳。待到转身,却是俗尘满面,鬓发憔悴。
我已记不起当年摘樱桃的情节,我甚至已经忘了松背山的模样,我甚至也已经淡了樱桃的滋味,可是,请原谅时间吧!因为它也让我记住了你们——可爱的朴实的你们,岁岁年年你们予我的教益总是盛开在记忆的枝头,无论春夏,无论秋冬,无法凋谢。
春风又度,樱桃可红?松背山原不老,为师路犹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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