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一组抒写农村的古诗。读着读着,忽然滋生出一丝丝失落与慨叹来:这些诗人词客几乎都不生活在农村,而只是像现代城市里的闺媛娇子,在繁华都市里呆久了,闷了,烦了,之后到农村散散心,透透气,松松筋骨,让山区乡村的清新空气润一润枯涩的眼睛,让绿油油极富生命活力的树木禾苗提振一下自个儿渐而失落的生活信心而已,并非真正想把凡心肉体沁入到此一片蓝天白云之下,置身于低矮的屋檐下和牛马粪发酵的气息里去“享受‘自然的恬淡。
不信,那就提拎来几首看看:
牧竖 唐 崔道融
牧竖持蓑笠,逢人气傲然。卧牛吹短笛,耕却傍溪田。
明明就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放牧原野的野小子嘛,懵懵懂懂,傻不拉几,读书怕是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吧。可猛然遇到个不认识的,看上去还有点身份的常年人时,却偏偏装成一副很神气自在、心高气傲的样子。放牧时,趴在牛背上咿咿呀呀吹着短笛;牛在耕田时,他就在悠闲傍在溪田边悠闲玩耍。
大多数读诗人在欣赏这幅极具乡村气息的画面时,却疏忽了此二十字短诗里的逻辑:竖者,竖子,缺乏教养的,不着边儿的傻小子嘛。当“竖子”直接对成年人时,骂对方蠢货的意思很明显,“竖子不足与谋”;即便对小孩子,轻蔑的意味也是赤裸裸的,明显不过的。放牛娃为啥要对看上去宛然一个城里人的陌生者神气傲然呢?自个儿本就是田埂上的一根草呀。笔者自幼也在农村,也曾割草放牛,面对一个偶尔经过的城里人时其心境是很卑微的。故而此种情形下的诗的言外之意还可读出:我儿子假如也像眼前这个“牧竖”的话,那就废了,吾子者,心肝明珠,天赐石麟,出身豪贵,哪能这样放养。
四时田园杂兴 宋 范成大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如果老天注定生身为农家,那这一辈子就辛苦了:白天去田里耕耘不止, 农活不等人哪;夜晚呢也闲不下来,须在家中搓麻缝线不止。总之村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有各的活计,里里外外,满满当当,甭想停下来。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们,自然也早受熏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耕作纺织这些活计呢自然难以帮上大人的忙,但点豆种瓜之类就挡不住他们的“添乱”了。当然,与孩子们来讲,一半是出身农家使然,另一半是冲着玩兴来的。
问题是,“也傍桑阴学种瓜”的这些孩子本该是坐于学堂里念书的年纪呀,这么小不点便开始与土坷垃打交道,被说四书五经,只怕斗大的字儿也识不了几个,你说将来会有多大出息?同样是一个小生命,出生于帝王后宫里和诞身于茅草屋的土坑上,不同的命运便被注定了。
——听起来不太顺耳是吧?但你敢说这不是本诗悯农情怀之余的言外之意?
樵夫 宋 萧德藻
一担乾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作全家明日谋。
身体硬朗的壮年樵夫日日上山砍柴,之后挑着一担干柴到繁盛的古渡头去叫卖。还好,运气好的话换的钱便足够合家上下一天的开销。这也就是这位山汉大概这一辈子里最高兴的事儿了。遂屁颠屁颠哼着山歌小曲回家,这就是这个樵夫一天里唯一的一点闲暇时光。临到家门又开始在山涧边‘嚯嚯“磨快刀斧,为此日的生活费用做好准备呀。
以眼下的话来说,此樵夫就是一台效率还凑合的砍柴机器而已。——哎,这可不是笔者强加进来的意思,而是潜藏于原诗字里行间的轻蔑之意。嗯,也的确,一担干柴的卖价便是全家人的生活开销,你说此户山里人家该是怎样的一种贫瘠与简陋呀——作为具有相当社会等级身份的作者内心优胜感则油然而生——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山汉子呢,一是日日睁开眼就得拼争,一天也耽误不得。其次是,即便这样的挣扎于低层次水准的生活状态,樵夫已然很是满足了。以敝乡早年间的一句民谚说道的话就是:活一天来算一天,哪天完了哪天算。
所以,这样的山区只适合你去旅游观光,走走看看,你我假如成了那个樵夫的话,那还活个啥滋味呢?感到庆幸了没?
——依然还是本诗的寓意延伸而非笔者的随意强加,你说呢。
乡村四月 宋 翁卷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农家的一年一度几乎就是一轮又一轮的机械重复。这不,盎然春意里,山坡上的草木,田亩里的花草又开始绿生生起来,稻田里的水色与天光相辉映,而夹杂与其中佝偻且渺小的身影不由得叫人感慨,烟雨蒙蒙里,水雾氤氲,杜鹃声声啼叫,似乎在告诉人们什么。乡村的四月正是庄稼人最忙碌的时候,蚕桑的事刚刚撂过手,又要着手插秧了。
日子似车轮呐。
与前三首相比,此首诗更具一种画面感和所谓的诗意。问题是,诗中农人的形象已然沉湎在可怜可悲可哀可叹的意气里。既然生身农门,无法像鲤鱼跳龙门一样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也就只能辈辈世世辛苦下去了。而诗人的形象呢已然高高在上,甚至耸入云端。即便挥几滴热泪,来几句安慰,也不过在诗里融入一丝悯世慰世的藻饰和矫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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