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四爷

海浪狠狠地拍打着木质船身。

粗木构成的龙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

十几个汉子在船上奔走，动作虽急却有条不紊，各有分工。

主帆像关合的雨伞一样迅速降下。“石头，打左船舱里的光头男孩喊着。“郭子，二毛，准备鱼叉。”青年像将军一样指挥着全局，意气风发。

“磊子，下海收网啦！”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鱼一样向水中跃去，正巧大鱼在此时出水，郭子的鱼叉直直地没入大鱼白花花的腹部。血光四溅，大鱼吃疼疯狂地扭动起来。

巨大的鱼尾刚好甩中快落入水中的磊子。磊子在这一抽下飞出好几米，直接昏了过去。“磊子！”青年大喊着奔向甲板，一边跑一边脱下外衣，“扑通”一声跳进海中。“四哥小心。”船上的人也喊着。青年像鱼一样灵活，几呼几吸之间就游到磊子落水的地方，一头向下扎去。

几十秒之后青年拖着昏迷的磊子冲出水面，又有几人跳下来帮忙，众人一起把磊子带回船上。青年刚踏上甲板，一个后生跑过来边喘气边说“四哥，那大鱼我们快拉不住啦！”大鱼已经挣脱了一柄鱼叉，挂在嘴里的鱼钩也岌岌可危。

青年略看一眼，一个猛子又扎进水里。船边由他们事先下好的网。

船上的郭子双手紧紧抓着鱼叉，额头青筋暴起，眼看着大鱼要逃了，一张大网突然从水下浮现，扭动的大鱼被网缠住，越是扭动网收得越紧，大鱼终于筋疲力尽。

船上众人一阵欢呼，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捕到这样大的鱼了。在与大鱼争斗了10个小时后终于拿下它了。

“起帆，回家啦！”青年扬起手臂发出命令，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磊子被几个人说笑着浇醒后也跟着大家傻笑起来。

夕阳西下，渔船缓缓靠岸。青年一边指挥着众人搬鱼，一边心里盘算着卖鱼的钱能让他们做些什么。

由于渔业的衰退，他们几乎没什么家底，但青年没打算转行，他热爱这份事业，喜欢在海上没有拘束的感觉。

他们捕到十年一遇的大鱼的消息传开了。一家报社找到他们，让他们并排站在码头上。

相机在他们对面架好，年轻的男孩们脸上写满拘束，这是他们自打娘胎以来第一次拍照。相机上顶着像锅盖似的反光板，白光闪动一下后他们这照片算是照完了。

隔天，一张报纸送到青年人手上，报社用了一个版面报道了他们。拍的那张照片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背景是海、天和他们的船。一张黑白色调的照片却在这位四哥心里变得五彩斑斓，四哥乐啦。随着照片定格的还有那段时光。

一只布满褶子和老年斑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相框里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几十个男孩挂着青涩的笑。当年的四哥如今也成了四爷。四爷生在梁家村，家里排行老四，大家慢慢地都叫他梁四爷啦。“爸，吃饭啦。”四爷应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相框又放回桌上。

这才起身向厨房走去。路过客厅，四爷抬眼望了望衣架上挂着的一件整洁的绿军装。儿子是部队当兵的。

四爷这两年特爱想事儿，就等饭这空档，四爷又开始回忆了。那年兵慌马乱闹文革，四爷正和老伴吃饭，一群小红卫破门而入，二话不说开始搜查。为首的红卫兵女娃才不过十六七。

她们从四爷家里搜出一堆钢钩铁片，四爷解释这是做渔具的家伙，她们不听。一口咬定四爷是美国特务，这些东西是组装武器的，眼看女娃要没收东西，四爷急出一头汗，这些都是他的身家性命。

情急之下四爷和红卫兵娃娃们争抢起来。四爷扒在这堆东西上死活不放手，红卫兵娃娃们抽出皮带照着四爷背上抽，几下就出血了。老伴跑过来要拉四爷，被那女娃推了一把。头刚好磕在桌角，人就这样没了。

那女娃见出了人命就带人走了，四爷浑身是血，还让打成“右派”，老伴也冤死，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儿子给盛好饭端在面前，四爷吃了几口突然抬起头，“儿啊，爸想出海了。”儿子似乎早有预料，“爸你都多大岁数了，就别折腾了。

前段时间医院体检不说你肺不好吗？在家享享清福得啦。”“你不懂，不懂啊。”四爷叹口气又开始吃饭。儿子其实是懂的，爸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全靠一股想再出次海的执念硬撑。真要是出了海，没了这执念，他怕父亲撑不住啊。吃过饭，儿子穿起军装回部队啦。没多久突然接到电话“你爸昏倒了。

”儿子发疯一样地往回赶，四爷被送进了抢救室，几经努力好歹命就回来了。

却诊断是肺癌。四爷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紧紧拽着儿子的手说“儿啊，我想出海啦。”儿子流着泪答应了。

四爷坚持让儿子租下一条渔船，坐渔船出海。好在现在渔船都是用电和柴油的。四爷坚持要自己开船。渔船缓缓离岸出发啦。

夕阳西下，四爷把渔船熄了火，独自坐在船头呆呆地看着海。他颠巍巍地举起照片，照片上的人如今只他一人在世。

“兄弟们啊！”四爷发出了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雄厚声音，根本不像是个病人。

然后竟直直地站了起来，笔直的身形就好像回到那个时候，意气风发。

四爷将照片举过头顶，让海风将照片带走。

“兄弟们啊，我带你们回家啦！”海风吹过，浪花涌起，海鸟啼鸣，沧海没有变桑田，四爷的声音传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