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生在天子脚下做了二十年低级捕快,从来没有升迁过。与他共过事的,最次也到应天府里当差,最好的已经混到锦衣卫副指挥使了。对此,他总是自嘲,自己是三流的技术,二流的运势,一流的情怀。闲来无事,他总是爱吟唱几句《侠客行》来聊以自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篇一 风乍起
这一天又是忙碌的一天,上头要抓一个偷了皇宫大宝贝的飞贼,把各区县的衙役捕快驱使着四处奔波,巡察了一天一夜,折腾到天明没了希望,就让他们散了。同行的年轻衙役着实憋屈,直嚷嚷这世道艰难,本想着习武强身健体,还可以混口公家饭吃,谁想还不如几个阉人体面。洪大生一听这不是要惹祸上身吗,赶紧训斥一番,“人那些十年寒窗的秀才见了官家还要叫几声公公,你个大老粗屈什么,没事回家睡大觉去!”
不过,洪大生回到家却睡不成大头觉,他的宝贝女儿瑛子神秘兮兮地带他去柴房见一个人。那人受了伤,蜷缩在墙角,两只手细长精瘦,比一般人的手还长半指,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瑛子说:“爹爹,就是这个叔叔把我从虎头上救下来的,你也救救他好不好!”
洪大生俯下身查看了半晌,心中惊诧,这人的伤是新伤,还是回天镖伤的。他知道,他师弟高应龙的回天镖上一直都涂有剧毒。伤不致命,毒致命。看情形,毒气已经攻入肺里,难道这人就是昨晚他们围追堵截的人?
“洪大生,死哪里了?快滚出来,家里来贵客了!”洪夫人一声大吼,吓得父女俩都抖了一下,瑛子不自觉地靠到父亲身上。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把外面的野猫野狗随便带回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咱家不养吃闲饭的人!”不知何时,洪夫人已经站到廊下,远远对着柴房怒视。
洪大生赶紧移了移身子,挡住墙角,尴尬地笑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捏了下瑛子的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洪大生的师弟,锦衣卫副指挥使高应龙,一个人轻衣简从的。
一阵寒暄之后落座,洪大生数一下日子,自从师弟高升了之后,竟有七八年没见过了,师弟是越发的春风得意了。洪夫人格外殷勤,利落地拾掇出一桌饭菜,还陪着喝了两杯酒才离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应龙照例抱怨一些刁民不化下属耍滑的话题,锦衣卫的差使越来越不好办了,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
洪大生了解他这个师弟,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再说当今天下阉党当道世事险恶,锦衣卫都替万贵妃办事了,还不许人嘀咕两声?
果然,高应龙感叹了一番世事变迁,又赞叹师哥这里数十年如一日不曾变过,真是好心性!左右看了看,话锋一转,满脸堆笑道:“师哥,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此事,非你莫属。”
原来,昨夜追的并不是普通的毛贼,而是十年前入宫盗取天命星盘的“千面佛”的关门弟子“玉蝴蝶”。十年前师傅没有做到的事情,十年后徒弟做到了。再加上万贵妃急于用天命星盘助自己再登高一步,此时失窃,又是旧仇,心中格外恼怒,下令三天之内必须追回,抓获“玉蝴蝶”者,加官进爵,赏赐万千。
洪大生没想到此事竟然还和十年前的旧案有关,不由得心惊。高应龙两眼鹰一般地盯着洪大生,见他面色如常,嘻嘻笑了两下又道:“师哥,十年前大家都嘲笑你武艺不精,走了千面佛,只有师弟我清楚你的本事,你莫不是故意放走千面佛的吧?”
洪大生哈哈笑道:“师弟,你又说笑了,当年我可是你的手下败将,当年十面围堵,你都抵不过千面佛,更何况我呢?”
高应龙看了两眼,瞧不出什么异样,喝了口酒笑道也是,又一把抓过洪大生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可是师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啊!要说谁能抓住玉蝴蝶,非你莫属,加官进爵,令郎也不用去当小衙役了。”
“师弟又说笑了,兹事体大,我哪里办的到?”洪大生一边说,一边想把手臂抽回来,不料高应龙抓的更紧。
“师哥,当年咱们下山时,师父曾断言你会除暴安良功在社稷,现在就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再不抓住,以后就只有老死家中了。”
“师父不还说你会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吗?你看看你现在风光的,可见师父的话做不得准。做不了,做不了……”
“谁说做不了!做得了!”洪夫人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双儿女,儿子琏儿一脸怯懦,女儿瑛子却机灵地向洪大生眨了眨眼。
“师弟啊,你可不要听你师哥瞎说,这事他做得了,当然做得了,你看看这个家破的,他再不努力做事,我们娘们就得饿死了,拿什么给琏儿娶媳妇呢!”洪夫人一边恶狠狠地瞪了洪大生一眼,一边可怜兮兮地跟高应龙哭诉。
“那就太好了”,高应龙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拼命的活,就是麻烦师哥这两天盯着石翁仙居,石翁先生是玉石界的泰斗,这盗了宝的,总是想送过去给石翁先生瞧瞧的。”
篇二 玉蝴蝶
洪大生一边慢吞吞地吃着饭,一边训斥着儿子:“一个仙人指路,你使那么大力气干什么,回头再把人腿打折了,出来怎么营生?”
“等等等等,力扫千钧,你能不能点到为止,你这么用力,那人若是个寻常人躲不过,岂不被你打死了,你不能只图自己痛快,误了他人一生……”
“爹爹,爹爹”,看到宝贝女儿撒着娇地跑来,洪大生也不再盯着儿子,一把抱起宝贝女儿,“爹爹,我看别人习武都是凶猛无比,你却总是教哥哥手下留情,你就不怕哥哥吃亏吗?”
“傻孩子,人命卑贱,吃亏是福,我这边多提点,他遇事才会有分寸,不至于下手没了轻重。”
琏儿看着妹妹一脸娇嗔地趴在父亲身上咬耳朵,又神秘兮兮地把父亲拖走了,心里羡慕不已。身为长子,面对强势的母亲和严苛的父亲,他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洪大生却很头疼这个宝贝女儿,尤其是当她扒开稻草,露出藏在其中的玉蝴蝶,再三央求救自己救他。救?又如何救?以高应龙的行事,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人自投罗网。不救?于情于理又说不过去。
“你就是洪大生?”玉蝴蝶脸色乌青,一条条青筋隐隐浮出表面,在脸上抽搐着。高应龙的毒还是这么凶险。玉蝴蝶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盯着他看。
他点点头。
“果然是你,也只有你会这样教子。”玉蝴蝶赞道,扑通一声滚倒在地,“玉蝴蝶在此替师父叩拜,多谢洪大侠救命之恩。”
神偷千面佛当年看不惯阉党横行,立志盗取天命星盘,改变天下命数,终结万贵妃和阉党之祸。结果被官兵围剿,命悬一线。洪大生不忍这样一个大义之人惨死,故意失手放他逃脱,以慰天下仁义之心。
“你师父呢?”
“他已经去世多年了”,玉蝴蝶道,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抖动,“师父临终前说……”
“你先不要说,我帮你疗伤。”洪大生不忍道。
“不必了”,玉蝴蝶淡淡拒绝,“高应龙的毒,你知道的。师父临终前说,欠你一条命,终究是还不上了……”
瑛子虽小,却也懂救命叔叔形势危急,看父亲的情形,怕也无济于事,忍不住为玉蝴蝶掉下泪来。
玉蝴蝶摸了摸瑛子的头,剧毒攻心,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哐啷”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洪夫人双手叉腰怒目而视,“洪大生,不是说过不要再领阿猫阿狗回来的吗?你是有座金山银山啊,老娘早就让你们坐吃山空了!”
“佩茹……”
“不要叫我的名字!”洪夫人气急败坏,大吼道,“你忘记成亲时是怎么许诺我的吗?你说会让我过上好日子,你再看看我现在过的日子,茅屋寒舍粗茶淡饭,连儿子成亲的钱都没有,还要隔三差五接济你的阿猫阿狗!老娘也是有脾气的,老娘受够了!”
“娘,这人救了我……”瑛子撒娇的说。
“那又如何,赶紧收拾东西滚蛋,老娘不伺候他!晚一秒别怪我翻脸无情。”洪夫人尖牙利嘴,毫不相让,“洪大生,咱儿子的未来就在你手里,你要是逮不到那飞贼,你就死外面别回来,让我们娘俩自生自灭好了!”
“娘,你这何必呢,你这是给谁难堪?你这是给爹爹难堪!你这是把谁往外赶?你这是把爹爹往外赶!”琏儿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低声抗议道,还没说完脸都涨红了,双手攥的紧紧的,看得出来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我都成年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都敢说你娘的不是了”,洪夫人剑锋一转,旋踵提着儿子的耳朵扯到客厅滚下,只听得一波又一波的责骂声噼里啪啦地传了过来,“小兔崽子,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眼里还有没有你娘了?回头再娶个媳妇,还不把你亲娘给赶出去?老娘这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这样对我……”
洪大生赶紧把柴门关好,又嘱咐瑛子小心在家呆着,换上班服去石翁仙居守着。
高应龙已经派人把整个京城都围的水泄不通,作为重点观察对象的石翁仙居,四周更是明里暗里围了好几拨人马。学成文武艺,售于帝王家,逮一个反贼,可以一生衣食无忧,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到处奔走,也不枉练了一身好武艺。来了个一跃登天的机会,谁不想抓住!
人啊,追名逐利都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却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一眨眼大半日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几路人马都开始躁动起来了,今天是第二天,他们要是把宝押错了,可就玩大了。要是寻常人家,他们早闯进去翻个底朝天,关键这是石翁先生,谁也不敢造次。据说家中供着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朝野内外无不退让三分。
一柱香燃尽了,有人坐不住了,提议与其这样干等着,不如各家派一个人进去探探消息。于是,洪大生和其他几人敲开了石翁仙居的门,开门的小厮声音响亮的应道,“各位差爷,守了一天辛苦了,我家先生请大家吃饭。”
高应龙没有心思吃饭,相比其他人马,他更加焦急更加志在必得。除了派人盯住城门,盯住石翁仙居,他还有自己的杀手锏。终于,他看到自己的心腹于二急匆匆地赶来,他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所谓石翁仙居,只不过是他布的一个迷障而已。
篇三 土地庙
时至黄昏,瑛子挨家去药房询问,有没有牧靡草或者凤凰尾,要用来解剧毒。这天的夕阳特别美丽,就和父亲的大手掌一样温暖。一连问了几家都没有,连寻常解毒的也卖完了,瑛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想要快点买到药,好帮叔叔早点好起来。
于二远远地指着瑛子给高应龙看,“就是她!”高应龙眉头皱了皱,一挥手,立马有两个人把瑛子提溜了过来。
“瑛子,你在这里干什么?”高应龙亲切地问道。
“师叔,我在帮一位叔叔抓药,他中了毒”,瑛子一脸真诚地说,“可是这些药房都卖完了,师叔你神通广大,可不可以帮我买到药?”
高应龙没想到这么顺畅就得到了答案,可能小孩子天真,可能师哥也不知道这事,不然怎么舍得让宝贝女儿出来犯险?
“师叔可以帮你买到药,不过,你能不能先带师叔去找那位叔叔,看看他到底伤的怎么样?”高应龙抚摸着瑛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
“那太好了!”瑛子高兴道,“那位叔叔都站不起来了,看得我好害怕,师叔你赶快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高应龙不禁感叹,这真是命中注定该他高升。
瑛子一边领着他们向城南土地庙走去,一边解释道,“那位叔叔快死了,娘亲嫌他不吉利,把他赶出来了,他就住到土地庙里。”
高应龙蓦然回首,发现身后还有几个盯梢的,他久出不归,其他人也跟上来了,真是甩都甩不掉。此时也不便和他们纠缠,万一玉蝴蝶死了,就麻烦了。这样想着,高应龙抄起瑛子,大步流星疾驰而去,于二带人拦住了跟踪的人。
土地庙门半掩着,一个人满面乌青,像只蜘蛛似的趴在地上,不是玉蝴蝶是谁。
高应龙看了一眼,就知道毒气已经攻入心经,没救了,除非大罗神仙在世。他狠狠地踢了一脚,玉蝴蝶只是抽动着闷哼了一声,毫无还手之力。事不宜迟,他放下瑛子,把玉蝴蝶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只听得耳边疾风掠过,他赶紧闪到一边,身后唰唰唰袭来几名大汉。其中一个道:“高副使,说好的大家一起抓反贼,怎么撇下我们自己吃独食?”
高应龙急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玉蝴蝶突然站起,大叫着扑向高应龙:“把天命星盘还给我!”
二人离得极近,再加上高应龙以为玉蝴蝶死到临头,根本没有防他,不曾想他一个乍起,吓得他反手就是一击,玉蝴蝶不避不让,当场倒地身亡。
瑛子吓得尖叫了起来:“师叔,你杀了这位叔叔,你说过你会救他的!”
这下众人怒了,立马把高应龙围了起来,“姓高的,你敢耍我们,赶快把天命星盘交出来,饶你不死!”
高应龙一步步被逼的后退,看这架势,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关键是自己也是吃了个哑巴亏,没寻到天命星盘,本来杀了玉蝴蝶还可以立功,现在反倒是过错了,这可如何是好?蓦地瞥见瑛子悄悄向门外挪动,门外边于二也远远赶到。高应龙大声道:“我给你们天命星盘!”说罢用力一挥,一物被用力插入土地爷头顶,众人一哄而上,说时迟那时快,高应龙一转身抓起瑛子就往外跑。
等众人发现有诈,准备追赶时,于二已经率人端着一窝蜂堵住庙门口,一颗颗飞天雷已经滚到庙里,须臾便听到一阵阵震天动地的爆炸声。
高应龙远远地听到这爆炸声很满意,这下好了,又少了几个竞争对手,只是眼下玉蝴蝶这条线索断了,可该怎么办?高应龙恨恨地用力抓了抓瑛子的肩膀,疼得她叫了起来,看来只能去找洪大生了,这个师哥,总是爱跟自己过不去。
篇四 追星变
洪大生和其他人从石翁仙居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外面很安静,原本围着的几拨人都不见了。众人在石翁仙居里面什么也没有寻到,悻悻地各自散去。
洪大生今日本来也不当值,见四下无事,又到了晚饭时间,也就打道回府。在外拼命的人,总是格外想家。
院子里静悄悄地,往常总是少不了瑛子和琏儿的打闹声,虽说琏儿已经成年了,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但每天总喜欢陪妹妹嬉闹一番。
他推门进去,屋里没有掌灯,妻子坐在月光下,冷冷清清的。
“佩茹,怎么不点灯呢?刚回来路上,宋大娘送了我好些饺子,还是热乎的,瑛子和琏儿呢,快叫他们来一起吃!”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东西,一边点上灯,灯光下他看到佩茹脸上有水眼中有光,随即又很快擦去。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的名字!”洪夫人愤怒的吼道,“你师弟来过了,把瑛子和琏儿带走了,他说你想要他们的命,就拿天命星盘来换。”
“我没有天命星盘!”洪大生道,“他想干什么?他到底还是要对我动手了!”
“他已经知道,今天下午被我从柴房赶出去的病秧子就是玉蝴蝶,他还让瑛子去给他买药,被你师弟抓个正着。”
“什么?”洪大生怒道,“怎么可能?”玉蝴蝶疯了,他怎么可以让瑛子去给他买药,这不是明摆着惹火烧身,把瑛子往虎口里送吗?
洪夫人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现在怎么办?瑛子和琏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佩茹……”
“我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高应龙没有走远,就在屋顶远远看着这对夫妻气急败坏,又束手无策,难道他的推断错了吗?师哥真的不知道天命星盘在哪里?玉蝴蝶只是碰巧躲到这里?他看了看被捆着的瑛子和琏儿,两人正对他怒目而视。不可能,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即便有,天命星盘找不到,总得有人当替罪羊,师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打定主意,高应龙挥挥手,带人来到屋里,洪大生立马站了起来,快速大量了一双儿女。
“师哥,你在石翁先生那里,有什么收获?”高应龙笑嘻嘻地问道。
“禀高副使,属下一无所获。”
“是吗?”高应龙阴笑两声,“可我在师哥这里收获不小,不禁将反贼玉蝴蝶就地正法,还发现了他的同伙。”
“谁是他的同伙?”
“那就你啊,师哥!”高应龙笑看着洪大生坚定地说。
洪大生有种想要打碎他邪恶的嘴脸的冲动。
“高师弟,你怕是弄错了,我们一向遵纪守法,怎么可能跟反贼勾结呢?”洪夫人乞求道。
“没错,你说的太对了,就是你们,你们全家和反贼勾结,致使锦衣卫损兵折将,天命星盘下落不明!”高应龙大声喝道,“来呀,把他们抓回去细细审问,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高应龙,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洪夫人怒道。
“我就是欺人太甚了,你能怎么样?要不你和这飞天雷比划比划,或者看看你儿子是怎么死的?”
“你!”啪地一声,洪夫人甩出贴身软鞭,“我徐佩茹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大家都不活了!”
“且慢!”洪大生打断众人,对高应龙说,“你说玉蝴蝶是在哪里死的?”
“土地庙。”
“你们有搜过那里吗?”
高应龙诧异了一下,转头望向于二,于二摇了摇头,“没有”。
“他还去过其他地方吗?”
“没有。”
“那我就知道天命星盘在哪里了。”洪大生肯定的说。
果然,在塌了的土地庙塌了的土地爷像下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用黄布包裹严实的天命星盘, 看起来一直无人动过。
高应龙喜出望外,立刻收队入宫。
洪大生让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回去,自己想趁夜色把玉蝴蝶的尸体运出来。奈何飞天雷威力太大,到处都是残肢断骸,根本无法分辨。洪大生长叹一声,颓然而归。
过了一月,听闻高应龙被封锦衣卫指挥使,加官进爵,风头无两。又一月,听闻万贵妃率皇子登坛拜祭,手捧天命星盘,欲承天下大典。谁料却被奉祀官指出,天命已改,星盘所指归为兴王,贵妃母子实为谋朝篡位。又一月,万贵妃母子薨逝,兴王继位,无数往昔的贪官悍吏被拉下宝座,沦为阶下囚,为他们昔日的罪恶付出代价。天下为之大振。
篇五 天命动
据说石翁先生出钱,不仅把土地庙修缮一新,还给新塑的土地爷镀了金身。洪大生提着两壶酒,给土地爷摆上两碗,又掂起一壶细细洒在地上。
“玉蝴蝶,我来看看你,你们的牺牲实有了结果。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做值得吗?”
他壮年比武,败于师弟的诡计之下。后感于千面佛敢为天下先,暗地里放走他。此后虽然波诡云谲,却也幸在人微官小,可以做些扶老爱幼的善事,守得一身清正。谁料想又遇到玉蝴蝶,被他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所动,要替他为天下人走一遭。
至今,他还记得在柴房时,玉蝴蝶满眼含笑对他说:“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天命星盘的秘密,不在星盘,而在天命。我们可以把星盘还给他们,只需要改动天命就可以了。”
于是,他舍命带着天命星盘到石翁仙居,请石翁先生改命。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玉蝴蝶为了给他赢得宝贵的时间,也为了不连累他们,竟然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惨死在土地庙中。
“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不肯藏姓名。”洪大生坐在地上,轻轻叹道,“你跟我说,我们一生习武,难道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难道不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世上再无恃强凌弱之事?如果人人都过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日子,世间充满了侠客,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美好可言?可是,你们为之献出生命的事业,好像也没有带来什么改变,社会真的会如你们所愿变为一片祥和吗?”
“会的”,石翁先生推门进来,缓缓道。
“老先生,谢谢你当日搭救之恩。”
“这个不用谢,本来就是由我来改动星盘。要谢,也是我谢谢你,挺身而出。我举荐你做锦衣卫指挥使,你坚辞不就,我只好到这里向你当面致谢了。”
“老先生,你……你真的可以推动星盘改变天命吗?”洪大生忍不住问道。
“呵呵”,石翁先生笑道,“这不过是拿来唬人的鬼话,天命星盘里藏着比天命更重要的东西,除此之外,这十年来,我的弟弟、儿子都为之献出了生命,还有无数人也为之献出了生命,是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改变天命的。”
“哦,老先生,我只是怀疑,你们费尽心思前赴后继做这些有用吗?即便新皇登基,我也没有发现生活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换了一拨掌权的,我们的日子依然照旧,该交的捐税没有少,该磕的头没有少。”洪大生不解道。
“是啊,不过是换了个皇帝,日子可能还要照旧,可这是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结局了。”石翁先生无奈道,“国家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以前的人做什么事造什么孽,国家以后是什么样子,是现在的人做什么事造什么孽。我们总是要做点什么,才能带来改变。”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洪大生愈加不解,“习武的渴望天下第一,从政的期待独断专权,老百姓喜欢侠义无双天降财神……”
“世人被强力压迫惯了,一旦拥有强力,也会用强力去压迫别人。但社会总是要向前进步的。我们习练一身武艺,不是为各自为战,而是想共创美好。”石翁先生敬上一碗酒,淡淡道,“如果没有人看到,就用我们的血帮助大家看到。只要大家保持这样的精神,就永远不会沉沦下去。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就是因为每一个人的改变,每一颗星光的改变,最终推动了天命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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