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闲舍前传》
南洵和我约在甜品店见面。
我到时,他面前的焦糖玛奇朵已经被喝光了一半儿。我看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比约定要早五分钟。南洵秉着绅士风度,提前半个钟头坐在这里。
我同南洵面对面坐着。他安静得看着我用小勺挖着蛋糕吃,这大概是源于他“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又或者是因为气氛过于尴尬。
直到我把最后一口黑森林塞进嘴里,南洵才开口问我,“你还想吃吗?”
我摇了摇头。我绝不允许自己在一天之内吃两块黑森林蛋糕,这是对上一块黑森林的亵渎!
南洵说话的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他面前的玛奇朵从我进门后就没喝过一口。南洵说,“我们之前见过的,有次你和文韶一起,我给你们买了撒着奥利奥粉的乳酪。”
南洵回想起那天的场景,脸上浮现出笑容,“文韶好像对甜品不是很感兴趣,倒是你出乎意料的喜欢。结果我和文韶很快吃完了,就看着你非要把奥利奥粉拌进乳酪里吃,弄得乱七八糟的。”
南洵恐怕是首次遇到我这样奇怪又固执的女孩,说话的语调里也带了些笑意,他这是鲜有的与我坦诚相见。他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和文韶。我那时想,以后得和你约在甜品店里,好好打探一下文韶的喜好。”
南洵提起那段往事,又不免惋惜,“没想到后来也没机会向你打听这些了。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要请你吃蛋糕。”
南洵认识文韶要比我再早上一个月。他是在八月的聊天室里遇见文韶的。
当时的文韶正在抱怨游戏新出的角色过于可爱让她忍不住花钱。文韶的整个假期都躺在床上,那时的外卖产业还没发展起来,她有时可以两三天都不吃东西,直到饿的天旋地转才下楼采购面包饼干。
南洵对此表示难以置信,“哪儿能有人不吃饭呢?不吃饭会饿坏掉的吧。”
文韶回,“吃饭的话,哪儿来的钱给游戏氪金。”
电脑屏幕前的南洵一时语塞,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不知道到底该按下哪几个字母按键。他转头问宿舍里其他室友,“女孩子都是不喜欢吃饭的吗?”
宿舍长想也不想的回道,“那是漂亮女孩儿,你看隔壁外文系系花就很少吃东西。我们系那帮母猪一天到晚奶茶炸鸡夜宵。”
南洵回想起宿舍长手机屏保那张偷拍的系花照片,觉得女孩子果然还是要胖点才好。
这样想着,他敲响了文韶的小窗,“我帮你给游戏充钱吧,你去买点东西吃。”
文韶当时正在修复毕业分手季带来的伤痛。等下,这话不是很贴切。准确的说,是文韶刚用“正当理由”和高中男友分手,沉浸在“游戏与我”的单身生活当中。南洵的出现让她的假期变成了“游戏与我及南洵”的三人世界。
是的,文韶又恋爱了。
南洵的宿舍长发现,南洵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网友网恋了。他甚至没有见过对方的照片,不知道对方是高矮胖瘦。
南洵说,“可是她声音很好听。”
宿舍长一脸“你小子还是太年轻”的表情,“声音好听就是见光死的代名词,要不然CV都当演员去了,谁还做幕后?”
南洵沉默了。
他的沉默不是担忧文韶当真奇丑无比,他只是实在不想和一个把胖点儿的女孩说成是“母猪”的直男癌争论。他说,“没事儿,我倒不是很在意对方的外貌。”
直男癌宿舍长恨铁不成钢。
实际证明宿舍长是错的,文韶好看得让南洵再次一见钟情。
是同年九月,我和文韶在同所学校就读。文韶的午休从上午进教室就开始,直到我收起下午茶的包装盒,才悠悠然醒过来。
文韶的肚子是“咕噜噜”的叫唤的,她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从桌肚里摸出手机,和人聊天。
我和文韶搭话问,“你不吃午餐吗?”
文韶摇头,“不饿,不想吃。”
“我靠,你为什么会不想吃啊,哪儿能有人不吃饭呢?丫不吃饭会饿坏掉的吧。”我终于从包里翻出一包饼干,递到文韶面前,“喏,很好吃的。”
文韶接过饼干,有些愣神儿。她努力从记忆里提取出我的名字,并诧异那些从旁处听来的他人对我的议论。
文韶露出懵懂的神情,与一年后她邀请我住闲舍时同出一辙。
文韶问,“画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我网恋男友?”
我对南洵的印象模糊成一句问候,好像这么多年来,那是他唯一和我说过的话。
南洵在和文韶互相喊过对方姓名后看向我,“你就是画小姐吧。”我于是挑挑眉毛,丹唇逐笑。
我甚至记不清南洵的长相,想不起南洵和文韶的交往。他从那天碰面后就好像与我断绝联系,也再没有听过文韶提起。
直到那年夏天,文韶把三把钥匙交到我手里,“大门钥匙,我屋子的钥匙,和你自己的房门钥匙。”
文韶把我领上二楼,指着对门和我说,“这是邻居南洵。你啥时候在路上挑个人傻钱多要租房的年轻小伙儿骗进来和他一起住。”
最后我也没能撞上满足文韶要求的年轻小伙儿。
顾昀钱多得足够租底楼整层;林安又径直挑选三楼;直到顾昀的诗会举办起来,才有个利落干净的少年要住进闲舍。
那是沈先生。
我和沈白在顾昀的诗会上有过几次照面 。他读过一些我写的诗,我也听过他不少见解。等他搬进闲舍之后,我们很快熟络起来。
有时我会给他发短信,让他下了晚课回来吃饭。或者在深夜瞧着他房里还有光亮,给他送盘水果倒杯热牛奶。
但我却没有再见过南洵。
我住进闲舍里也一次都没见过南洵。
有时问起沈白,沈白的回答总是“他去图书馆看书了、“他去便利店买东西了”,还有“他女朋友给他打电话把他喊出去了”。
“南洵简直就是神秘角色,来无影去无踪的,他房间里干净得跟没人住似的。”
闲舍里其他人也都认可南洵很神秘的说法,这倒不是他性格孤僻。
实际上,顾昀开诗会时,南洵出门也会和他打招呼;在门口遇到沈白开车准备上学,也会嘱咐他路上小心;甚至会去林安的律师事务所里扯扯皮,听林安聊她的辉煌过往;也会在楼梯口碰到正要下楼吃早餐的许言时,问她要不要吃自己刚买回来的油条……
可是没有人知道南洵究竟几岁,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只是看他二十好几,估摸着也还在念书。
可是过年的时候,年纪略小些的沈白说,南洵会给他发红包。“洵哥该不会是做什么奇怪事情的吧?”沈白不无担忧的问。
“不可能。”顾昀毋容置疑,“南洵简直就是妻奴,整天女朋友东女朋友西的,一看就是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小年轻了。”
南洵约我吃蛋糕是在寒假开始的冬天。沈白和许言都在为考研而忙的焦头烂额。
我给沈白送宵夜的时候,南洵照例不在家。倒是我从许言房里出来的时候,在楼梯口碰着了他。
南洵瞧见我时有些错愕,“你是闲舍新来的住户吗?”
我原先以为,南洵是刻意逃避我,好像文韶整日整夜躺在床上,避免和旁人接触交谈一样——文韶活跃于闲舍群聊,却不愿意走出房门一步。
而南洵却并不是逃避我,逃避一段过往。原来真的可以有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南洵在我身上,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挑挑眉毛。
“呀!”南洵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画小姐吧,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南洵见我仍不吭声,又说,“我是南洵呀,就住你隔壁。这么晚了,你已经要回去了吗?这样吧,我明天请你去吃蛋糕,好不好?”
我抬头看向南洵,他和我印象里的南洵重叠,而后取代。这时我记忆里的南洵就离开了,成为这个全新的、活生生的南洵。
于是,我说,“好。”
南洵在我吃完蛋糕后才同我说话,问了些有关文韶的近况,也从我这听说了些大家对他的印象。
“怎么会干奇怪事情啦,沈白可真是的。”南洵摆手,“我只是在准备出国的材料啦。而且女朋友啊,之前也分手了。倒是画小姐,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我点头,“是啊。遇不上那种能叫我怦然心动的,我好像已经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南洵想了想,“你都说是感觉了,感觉当然是得感觉嘛,感觉对了就对了。”他也发觉这样说好像更绕口了,又说,“总之,要是遇到对的人,你自己是会感觉到的。”
“那你遇见文韶的时候,感觉是对的人吗?”我终于问出口。
“是啊。”南洵很快承认。
“那你们怎么分手了?”
“因为,”南洵看着我,颇为无奈地说,“因为我对于文韶来说,不是对的人呀。”
我想到了在南洵之后的陈先生、周先生、王先生……他们一个个来了又走,走了又换新。
我和文韶说,“恋爱是不可能恋爱的,你就心血来潮去骗两个小朋友得了。”
“那时候我以为,你们是会一直在一起的。有时在失眠的夜里,我就构思你们的婚礼,想自己要在婚礼上,写什么样的贺词。你们那么像,都那么温柔,都喜欢猫,都喜欢规划未来。”我这时候好像又回到和南洵初次见面那天。
我和沈白是同样的年龄,我们同样不食烟火,同样不知世俗,会偏执,会倔强,会不服气,“我他妈当时还以为,你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南洵诧异于我表面看上去无比混蛋的一个人竟出乎意料的在爱情方面天真且不谙世事。他思索了一会,大概实在不擅长应对我这样过于孩子气的发问。
后来,南洵说,“就是因为我们太像了,我太了解自由有多重要,所以才放手。我们会分开是因为,我们不再互相喜欢。画鸳,你明白吗,是互相喜欢,而不是一个人卑微到感动自己的喜欢。”
“那你还是喜欢文韶的,对吗?要不然你怎么会一直住在闲舍。”
“是啊。”南洵大方承认,“我和文韶分手的时候,总放心不下她的未来。我和她说,你要是实在走投无路,来东城找我吧。”
“可文韶说啊,等毕业她就有房有车了,用不着我接济。那敢情好啊,我就租文韶隔壁呗。”
“可是感情淡了就是淡了,是不会死灰复燃的。”南洵喝光面前的奶茶,“不是所有的分开都像顾昀口中那样的误会,或是像许言那样的错过,我和文韶就只是不再爱了 。”
“也不是每件事情都必须要有理由的,画鸳你觉得呢?我释然了,我和文韶最好的故事,是朋友关系。”
离开甜品店的时候,南洵指着窗橱里的蛋糕说,“我再给你买一块吧,就当还和以前一样,是我买给你和文韶的。我要去罗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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