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导演的电影《一出好戏》，虽然讲得是一个荒岛求生的故事，但描摹社会进程，有诸多画外之音，第三代“王者”马进，用激昂的演说给众人带来了离岛回家的希望，竖立了自己的权威。其实他这代王，不讲第一代的“艰难的求生”，不讲第二代的“公平的交易”。而是讲“希望和方向”，这就近似一个导师的角色了。亦师亦王，不就是儒家心心念念的“内圣外王”吗？
“内圣外王”是儒家的理想强人的形象，很诡异的是，这个概念却是庄子提出来的，他在《庄子。天下篇》中言：“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虽然“内圣外王”一词不是出自孔子之说，庄子所阐述的内圣外王之道与孔子儒家思想一脉相通，于是后世儒家就直接拿来用了。
不仅有目标，还有实现的经世路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个步骤为修成“内圣外王”的途径，最简明的概括为“修齐治平”。虽然目标、路径都很明确，但实现之的路途艰险，或者说目标太高？真正被认可的“内圣外王”之人，读书人有共识的，数来数去也就范仲淹、王阳明、曾国藩三人。且慢，只有这三人吗?大概还可算上横槊赋诗的曹孟德。其它风流人物或内圣立言，而无功绩可寻；或王霸业成，固一世之雄，却只识弯弓射雕。
纵观中国史，每一个成王败寇的王者都有“内圣”的冲动，秦始皇帝“以吏为师”，还算谦虚，还没有自己当“伟大导师”的念头；汉武大帝“独尊儒术”，相信董仲舒这儒生的，还没生出自兼“儒圣”的想法，所以“秦皇汉武”之所以“略输文采”，缘于脸皮太薄。 其实汉武帝的文采还是不错的。《秋风辞》、《伤悼李夫人赋》传世至今， 唐朝李长吉作《金铜仙人辞汉歌》第一句即“茂陵刘郎秋风客”，“秋风客”即为汉武帝的诗意代号。所谓略输文采，应是指没有建立体系，王则王矣，内未圣焉。
其实千年古国尤行秦政，秦始皇是建立了体系的。汉武帝对该体系进行了重大调整，“独尊儒术”就是封建意识形态的建立。秦汉两朝确立了后世二千年国家形态，说人家“略输文采”，确是自大之言。
可是可是，百姓用一个孟姜女哭倒长城，就破了秦皇的武功文治，为什么想“内圣”的王者总是做不到？最接近“内圣”的王莽最后也破了功？其实秦汉体制设想，表面上看来完美无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多秩序井然，多坚固如铜。然孔孟之道的本质是等级社会，一言而蔽之：“分亲疏，定贵贱” 。金字塔的最高层，天之骄子，儒家只能规劝，不能挟制。挟天子而令诸侯者，乱臣贼子也，所以曹操、王莽受了千年的委屈，至今在民间也摘不了奸臣的帽子。当然历届评选“内圣外王”得主也从来不敢报名。
儒家学说既然起不到限制君权的作用，就给他构筑的“盛世太平”世界留下了巨大隐患，这种体制二三百年一崩溃的巨大破坏力，已揭开它描画完美“大同世界”画布后可怖景象，暴力和谎言是一轮盛世运行的两个驱动轮，500年前的“凶残的”马基雅维里早已洞见。中国历朝的“抑商”政策又完全压抑了资本的力量，致社会发展停滞。说白了 我们二千年来一直在一个盛世、衰世、末世、新世的专制死循环中打转，在反复追求“大同世界”的迷梦中醒不过来。开万世太平？对不起，在单引擎的社会结构里是做不到的。
“君权神授”的天命观是维持儒家谎言的遮羞布，全不考虑民意，驱民如刍狗的秦政，二世而亡，给了后世统治者警惕。孟姜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民意和舆论的代表，马上得之，不能马上治之，必须与民休息，这是统治者总结的教训。对孔子的推圣，成了一种现实需要，于是封建王朝的第一个圣人在孔子逝后340年被隆重推出。
这个圣人引领和规划了后世所有圣人的形象。所有的内圣均是孔门弟子。曾国藩讨伐太平军的檄文，“毁我名教”使其师出有名。王阳明的心学实际上是极大地发展了儒家学说，比朱熹的理学走得更远，他的“致良知”几乎是现代个人主义的雏形了。很可惜，此后的清儒学又重返僵化，将王阳明的心学之路抛弃，致曾国藩面对二千年未有之变局，苦无良策。蒋中正对王阳明的赞赏，也是模糊地感受到心学的合理内核，但对等级社会从骨子里的依赖，使之不能走出新路。
圣学已衰微，圣人不再来，“伟大导师”或者是内圣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内圣外王”的冲动比秦皇汉武尤胜。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后，有人曾劝曾国藩“鼎之轻重，似可问焉”。湘军将领集体暗示，恳请曾黄袍加身。曾国藩用“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答之，表达了自己崇尚圣贤，不愿称王的心愿。心念电变之间，就是曹孟德和诸葛亮的区别。“大叶下如雨，西风吹我衣。天地气一肃，回头万事非。虚舟无抵件，恩怨召杀机。年年绊物累，俯仰邻诟讥。终然学黄鹤，浩荡沧溟飞。” 最后一位圣人曾国藩的出世之想，入世之功，思之漂渺。
--------杨麦仓作于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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