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个体与时代

【文 | 一棵花白】

善与恶，政治与文化，我们已经讨论得太多了。这些问题讨论到最后，结果都是“不求甚解”，在矛盾或者纠缠中，获得一种自暴自弃式的平衡。

从忧国忧民的愤青变成安于现状的中年大叔，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更多的年轻人，来不及经历这样的矛盾冲突，就已经投身现实。他们没有时间去探寻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越过越好，为什么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为什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像一个被诅咒的循环，为什么一些历史被掩埋，过度粉饰后的历史背后，有多少沉默的灵魂。

所以我今天不再讨论这些了。

我们谈一些更小的话题。强势的时代潮流里的小人物，应当如何度过一生。

《芳华》中一笔带过的穗子的父亲和小萍的父亲，一个熬过了十年，一个没熬过。

1976年，三位领袖去世，唐山地震，四人帮粉碎。文工团的姑娘们跳舞时被要求跳出五彩斑斓的黑。

后来文工团解散，整个团的人都得转业。

越战，十六岁的战士，烧得面目全非。截肢的，炸得尸骨无存的，数不胜数。

经历过越战的女主角，患了精神病。

女主角小萍半生的痛苦，都是因为时代。尽管她不是直接受害者，但是文革使她父亲被关，母亲改嫁，生活毫无尊严。穷得洗不起澡，半生都在被嘲笑。

男主角刘峰半生的痛苦，也是因为时代。学雷锋做好事，品格无可挑剔，却因为帮别人，摔了腰不能再跳舞。正常的对男女之情的表达，被视为“遭到腐蚀”。因为越战失去胳膊，因为失去胳膊，老婆和长途车司机跑了。

和平年代，曾被誉为“活雷锋”的刘峰，一个月只能赚三百块钱，而曾经诬陷他的女人，却嫁给了华侨，成了第一批出国的人。多年后，照片里富态的她，让整个电影院的人忍不住笑场。

笑什么呢？笑她的身材不复当年，笑她胖。笑这样身材走型的她，刘峰是根本不屑一摸的，而刘峰当年却被诬陷猥亵她。

芳华不再，他们的一生，算什么？

我们都说得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都知道上位者的决定，影响力能波及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身在其中的小人物，则自然而然地承受了这些。

我最早看《色戒》的时候，觉得王佳芝是怀着杀汉奸当地下党的担当的，但是后来再看，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她只是一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学生。

她一切行为的动机，都来源于家庭的缺失和对邝裕民的爱。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没有什么追求，自始至终都任由身边人摆布。

如果生在和平年代，她就只是一个喜欢看电影的美貌校花而已。

《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本心是脱离时代之外的。他没有民族仇恨，他的世界里只有戏，却也不得不被卷入这个时代里，被批斗，被追捧，都不由自己。

《活着》里的福贵，赌输了所有家产，祖宅成了别人的。这个赢走了他祖宅的人，却被划分成地主，当街枪毙。富贵听见枪响，吓尿了。

余华的原著小说中，福贵说，如果他们家不是出了他和他爹两个败家子，败光了祖宗基业，那么早死的人就是他了。

所有坎坷的经历，都来源于时代。或者天降横祸，或者因祸得福。人造就时代，时代再反过来影响人。

很多人对于时代，是只有痛苦，没有反抗的。即便反抗，这反抗也太过卑微，如同蚍蜉撼树。

从神的视角来看，不过是一群蚂蚁在打另一群蚂蚁，和一窝蚂蚁在自己窝里打架。这些蚂蚁自己制定规则，比如触角长的关起来，腿长的杀掉。对神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蚂蚁来说，自己的命只有一条。

身为小人物，如果在乱世，保命要紧，钱财什么的都可以舍弃。

身为小人物，如果在和平年代，惜福，不作死，不自讨苦吃，再有能力帮帮别人，在自己的领域小有成绩，就已经算圆满了。

如果自认为不是小人物，还有志向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在顾全家人的前提下，可以尽力一搏。

如果凌驾于时代之上，是天选之子，那尽情折腾吧。心存善念，对芸芸众生善良一点。

另外，对于子孙后代，也不要抱有太多期待。在自己离世之后二三十年，孩子会死，五六十年，孙子会死，如果五十年后有战乱、瘟疫、社会变革，血脉大有可能是流传不下去的，传宗接代的执念，大可以消减些。

生而为人，在时代强大的力量下，或许活得并不高贵，甚至非常卑微，但生命就是有这么一股力量，就是想要活下去。不管怎样都活下去。

恰似，逆着风雨，扑腾着翅膀的菜粉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