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呻吟

生命的呻吟

他，黑黑的，背已经佝偻，耳朵也聋了，今年他80岁。

她，瘦瘦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也没有光彩了，今年她82岁。

那年，她65岁，他63岁。

那年，她患了一种叫做帕金森综合征的奇怪病，从此手就不停地颤抖。

先是一只手，后来两只手一起颤抖。先是轻微地颤抖，后来颤抖越来越严重。

于是，慢慢地她什么都做不了。

慢慢地她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慢慢地她完全瘫痪在床了。

慢慢地她需要他的照顾了。

当拐杖也不能支撑她，她完全瘫痪在床了，一瘫痪就是十几年，从洗手到吃饭，从起身翻身到大小便，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完全离不开他。

十几年的时间，日日如此，夜夜如此。

他可能太累了，只能借酒消愁，甚至嗜酒成性。只有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一身轻松。酒醒后，又毫无怨言地照顾。因为爱，所以无怨也无悔。

十几年过去了，他聋了，他的背佝偻了，头发也花白了。其实，他很累，身累，心更累。

他经常开玩笑说，老婆子，有一天你要是去了，我也会随你而去。

她经常嘱咐说，老头子，有一天我要是去了，你一定要把酒彻底戒掉，不能再喝了。

今年，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了，饭量越来越少，面部开始浮肿，手上也因为打点滴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越来越暗淡无光，嘴角常挂着哈喇子，说话也气息微弱、断断续续。身体大概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原因，煞白煞白，她躺在那里就像一张白纸，又薄又轻，好像风一吹，她就会消失不见。

每天晚上，她都会高一阵低一阵地呻吟，她是想翻身了吧，可是他却因为耳聋一点都听不到，她得不到他的回应更得不到他的帮助，她只能自己痛苦地呻吟着。半夜，她的呻吟，刺痛人心。

她的痛苦，没人能懂。他的累，没人体会。

生命的呻吟

那一夜，她依旧痛苦地呻吟着，一声高过一声。他在熟睡，打着呼噜，也一声高过一声。

突然，呻吟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她累了，十五年了，她太累了，她一次次逃过死神的魔掌，她知道因为他的细心照顾，她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她不再奢求什么，她想安安稳稳睡一觉，再也没有力气呻吟了。

老头子，我睡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

第二天，他却怎么也叫不醒她，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撕心裂肺地哭着。

照顾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你突然就走了，生活突然没有了重心，我又该怎么继续生活。你解脱了，我也该解脱了。他要把他曾经的玩笑话变成现实。

他找出一瓶安眠药，躺在她的身边。

刚躺到她的身边，却发现她的手里死死地攥着他的烟袋锅子。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他懂她。她舍不得他，但更希望他戒烟戒酒，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他抱着她嚎啕大哭，老婆子，原谅我不能陪你了，我听你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挣扎了多久，痛苦了多久。十五年的呻吟，是生命的呻吟。

那一刻，戛然而止了，于她，是种解脱。于他，也许更是种解脱。

一夜之间，爷爷的背却再也直不起来，颤颤巍巍，身边多了拐杖。

她，是我的奶奶，是从小抱大我的奶奶。他，是我的爷爷，是从小背大我的爷爷。我爱他们，爱他们的故事。

(ps:这是很早之前为爷爷奶奶写的故事，只属于他们的故事。奶奶去世后，爷爷真的变成了一个人。再也听不见呻吟，再也忘不掉容颜。我从来不羡慕年青人的感情。我只喜欢这一生只为你一人。)

生命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