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连殳的哀嚎，出于所有人的意外。
祖母去世后那些世俗的礼节，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事。亲戚们早已预计好连殳是要对这些仪式抗争的，却不料他一一照做。面对所有人的哭泣，他始终不掉一滴泪，却在人群将散之时忍不住长嚎，谁劝也没用。
这是申飞第一次见到的连殳，也是他俩友谊的开始。
连殳有才华有思想，孤独而傲世，他固执自我，清醒且淡漠。他与申飞渐渐熟悉，两人探讨的问题渐渐多了。他相信孩子总是最天真的，只可惜孩子似乎用行动推翻了他的以为；他终生未娶却拒绝接受堂兄的儿子过继，他确信他们在打老屋的主意。他的生活终是迎来了挫折，那些发表的文章不断遭到匿名者的攻击，学界上有损的流言也渐渐扩散，他也被校长辞退了。
落魄后，朋友的疏离、孩子的躲避让连殳尝尽人情冷酷。虽然申飞是想要连殳好的，可惜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毫无办法。很久之后连殳终于给申飞回信了，因为他终于有买邮票的钱了。信中提及这半年近乎行乞的生活和他近来似乎富贵了的新生活。过去是失败的，现在生活好了才更是失败，连殳这样感叹着，那些新生活伴随而来的失眠和吐血是对这失败的无力抗争。
“何时能回来呢，倘早，当能相见。——但我想，我们大概究竟不是一路的；那么，请你忘记我罢。”
连殳会不会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些寻欢作乐，那些挥霍无度，是为了不留下什么吧。连殳断自己的后路断得干干净净，像极了憎恶自己，像极了要亲手抹去自己的痕迹。
魏连殳看得见真相，所以痛苦。他无法唤起民众的觉醒，内心孤独与日俱增，遭到排挤的他生活落魄，最后为着生计出卖自己的理想，成为了过去自己所厌恶的人。“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
一个有理想的知识分子落得几近行乞的生活，生活在时代背景下，连殳想要坚持，“然而我还有所为，我愿意为此求乞，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但灭亡是不愿意的。”
哪怕是为着一个希望他活下去的人，“你看，有一个愿意我活几天的，那力量就这么大。然而现在是没有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
可是，他妥协了，是为着生计，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或许还为了“回敬”那些曾看不起他的人。他在物质面前收获了胜利，却在内心一败涂地。连殳是异于常人的孤傲清高，哪能真的容得下自己这般浮华世俗，所以，他终将亲手毁了自己。他的殉道，是时代下无法逃脱的宿命。
申飞的亲近，才得以让我们更靠近连殳的孤独。我们因他在祖母葬礼上的克制而动容，见他放声长嚎而感动，为他的固执己见深感无力，更为他的现实遭遇鸣不平，还为他的“华丽转身”感到悲哀。我们不知不觉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位孤独的朋友，我们一起读他的信，我们一起目睹他的结局，我们以他的经历去照见自己。
或许人本就是无法避免孤独的，谁说孤独的结局就将是悲哀，哪怕前方注意悲剧，也无法阻止在黑夜中曾看到光明，并永将追随光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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