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相恋,从两小无猜至白头偕老,以一生之忠贞成倾城之恋的佳话;匠人工艺,由初做学徒到大国工匠,择一技艺为岁月雕上细碎的花纹;情人、匠人已如此,倘若一才华横溢之少年将天赐才情与必生所学尽数投入一书之文稿中,当如何?无他,《浮士德》也。
1773年,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歌德根据民间相传的浮士德故事,开始构思写作浮士德的初稿,从知识的局限到爱情的苦闷,政治抱负的失望再到美的悲剧和事业的追求,此书数易其稿一改再改。1831年,当这部长诗最终定稿问世时,六十来年已悄然逝去,天才歌德的一生全部浓缩到这本书中,他抱着使命完成的强烈幸福感,在次年与世长辞。
我无心赘述《浮士德》的杰出成就,也不愿自以为是地用只言片语概括这本书的内容,歌德的书散发着人性不朽的光芒,这些在几百年里早被无数学者钻研过,不用我另废功夫。我所能分享的,是自己一些切身的感受。写作,为何具有让人放下一切为其倾注的魔力。
文学是一种虚拟的产物,王朔在《动物凶猛》里说过,文学其实是一种撒谎的行当。我深有同感,我们靠谎言去弥补俗世生活的遗憾,用恐吓去规劝读者努力工作积极向善,字里行间都是虚构,是谎言。可是,文学却有比现实更真实的力量,它把畸形社会中人们不敢或羞于表达的情感赤裸裸地展现,它让贫瘠和丑陋的俗世有了希望与美,它甚至还可以超过生命的束缚,把前的信仰和一个个逝去的时代再陈列在后人眼前。
歌德做过才高八斗的意气少年,也像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样为爱情所苦恼过,德国的政治界曾经有他指点江山的舞台,欧洲启蒙复兴之路也承蒙过他思想的照亮。如果用故事换酒喝,那歌德的藏酒足够一家酒馆半年不打烊。只不过,这些故事没能变成流传一时的民谣,没能成为宴席上接受恭维的资本,这些岁月的细流,被歌德一滴一滴小心翼翼地倒入文学的海洋中。六十年过去了,浮士德终于发出来:“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的感慨,而歌德也在一句句诗中完成自己岁月的旅程。
歌德为何愿意将岁月投入语言的熔炉中,我不知道,我真正了解的就是我自己。从两三岁起,我就能感受到其他人和我之间深深的间隙,不会与人相处,不被他人理解,我在懵懂时期就只好沉浸在书或电视的世界里,看完后想象有一个“我”在那个世界与人一起生活,和自己对话,想象一个不同世界的自己,在真正拿起笔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别人”,只能被孤独感所不断折磨。
等到十七八岁真正接触写作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懂得一些人类的共性,从自我委屈向悲天悯人的阶段过渡。我为自己没能早点接触文学写作而遗憾,又为自己能在被孤独感吞噬许多年后再开始写作而满足,遗憾的是以前在学校里笔下都是别人的声音,错过了一个本可以让童年青年时期不那么难受的依托;满足的是这些时光赋予了我感知世界的性灵,我在那些和自己说话的时光沉淀了想象和思考,让我写作时能有如鱼得水般的淋漓尽致。
也许,每个人都像《炼金术士》里说的一样,有属于自己的那个“天命”,但只有少数人能发现它并把它做下去。上天注定这种词我不喜欢,可是靠自己的努力去找到它然后追求它,这是我所认可的某种“生而为人”的使命。即使没有许多像歌德一样的前人走过这条路,文学仍不能被否定,更何况还是被许多前人走过的道路,我走它一辈子又有何妨。
我自己一直在问自己,你能保证自己肯定会超越歌德他们成为更出色的作家吗?但仔细想想,我活这一遭,结果和死亡一样,都不是生命的重点,最重要最该放在心上的,其实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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