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英珏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点点小事便被押解到官衙来,不过他也没什么作为“罪犯”的自觉,饶有趣味地看着官衙中的捕快和带自己过来的陆心虔打招呼。
“陆头,今儿又抓了个犯事儿的?”
“只是一家未曾登记的店铺掌柜而已,我带他到衙门来补个记录,”陆心虔简洁交代了几句,又开口问道,“张书簿在哪?”
“还在文书室内,”被她问的是个中年捕快,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陆先生前脚刚回来,此刻怕也是在张书簿那里……”
“爹爹回来了?”
陆心虔点头表示知晓,带着姜英珏径直往右手抄廊走去,不数十步便来到一处门厅之中,左右门户俱贴着封条,只有正中央的屋门半掩,上有匾额一张,写着文书室三个大字,但金漆剥落显出一股衰朽之气来。
一踏进此间姜英珏便隐隐闻到一股异香,似曾相似但又说不上名来。他一扫方才的懒散,只凭这股淡淡的异香便能看得出来制作此香的人水准之高,只怕是自己也望尘莫及。
他这一愣神,在前面带路的陆心虔立时便就发现了,回头扫了一眼,道:“张书簿乃是县衙的掌书令,你只需要补交前月的流水账单即可,不必担心。”
姜英珏直到陆心虔误会了,也不做另外的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晓。
“伯岩,时日无多了,”两人突然听见屋内有人厉声大喝,“你可知……”
那人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急促的琴弦铮鸣,“元甫,你的心乱了,今日想也辨不得琴声好坏了。”
这声音一出,陆心虔立马加快了脚本,喜不自禁道:“可是爹爹回来了吗?”
屋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出。陆心虔笑着拥上前去,一把搂住,“爹爹,你只说去大魏霖朱办事,怎么去了半年也不回一封书信?叫我好生悬心……”
“哈哈哈,阿虔这妮子,你哪里是悬心你爹爹安危,怕不是又惦记上他那些好东西了吧?”一名中年书吏闻声也随之出门,见了姜英珏一愣神,好奇问道,“这位少君是?”
陆心虔这才想起自己到这来的目的,退了一步,朝书吏行了官礼,正色道:“今日我去巡查,发现西街街尾新开了一家香铺,未曾在官衙登记,所以把掌柜给带过来了,这位便是……”
她来时匆忙,也没问姜英珏名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反倒是姜英珏自觉接口道:“劳书簿下问,我便是异卉阁的东家,姜英珏。”
张书簿见只是造案登记的小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一挥手,“姜英珏可是?你随我来。”
姜英珏应了一声,跟着张书簿进了屋子,只是插身过陆心虔父亲时不经意间察觉到对方眉头微皱,他正欲仔细观察,却听见前面张书簿招呼,没及多看便就走了过去,只觉那人周身萦绕一股方才闻到的香味。
“西街街尾,异卉阁,姜英珏?”张书簿嘴中念念有词,自立柜中取出一本文册,翻了几页,指着一行空白对身后的姜英珏点了点头,“便是此处了,你可是上月初三租赁的铺面?”
姜英珏点了点头。
“租期是,啊,租期是十五年。中人乃是里正曹安,保人是云泽商会的会长刘全胜……这些信息可都核实?”
姜英珏没想到云泽档案竟记得如此详细,和自己在漆垣所见真可谓云泥之别,一时来了兴趣,拱手道:“不想此地档案详细如此,与小可在漆垣老家相见大为不同。”
张书簿哈哈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不无得意,“本地自现任郡守牧大人执政以来,反人口流动、户籍更改、田税兵赋、商贾买卖都要细细记录,尤其上月新税颁行,更要重做整理。”
“喏,此是你登记的地方,签字画押便可。明后日便会有书吏登门核验。”
姜英珏接过对方递来的文册,取印签字以后问道:“怎么?云泽这税法难道与本朝税法不同?”
“你竟不知?”屋外陆心虔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云泽早沐天恩,圣上特旨本郡自行其是,这新税法便是我阿爹……”
“阿虔,失礼了,”陆心虔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父亲打断,“官场诡谲,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偏要往这泥潭里闯?”
张书簿听见外面的对话,面上露出一副“早知你如此”的神情,见姜英珏填写完毕之后,嘱咐了一句,“你可以回去了,这两日内请备好账簿,以便我等查核。”
姜英珏也不多话,行了一礼便就退了出来。临出门时他特意放慢脚步,果见门外两父女还在互相斗气。
他这会有心细看,便见陆心虔父亲乃是文士打扮,身着一袭青衫,身量颇高,骨相清癯,风姿特秀,令人一见便为之倾倒。
见他出来,陆心虔气鼓鼓道,“你这人可曾将档案录清?”
姜英珏也不想和这个女子置气,好声好气回了一句,“多谢陆娘子带路,有劳有劳。”
见他态度够低,陆心虔才稍稍好受一些,实则她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偏生和姜英珏不大对付。倒是陆心虔的父亲颇有雅量,先是狠狠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才对着姜英珏拱手为礼,“某乃是此地郡守家的西席陆伯岩,小女一向娇纵惯了,见谅。”
姜英珏看陆心虔一眼,见这个男装的女孩缩在自己父亲身后对自己吐舌头,摇头笑道:“哪里,陆娘子尽忠职守,想来也定是深受大众欢迎。”
“那是自然,我陆心虔可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人。”陆心虔笑嘻嘻自夸,见自己父亲板着脸又做个鬼脸,“爹爹,我还要去当值,便不再这里碍你的眼了。”
陆伯岩嗯了一声,挥袖示意自家女儿自便。见姜英珏也有退意,他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起什么,淡声道:“少君若是有暇,请赏脸饮杯茶。”
姜英珏对这个郡守家西席先生也颇有兴趣,一则此人所用之香制法极是高明,二则方才他坦乃是郡守家西席想必也是熟悉郡守女儿的喜好。心里盘算一二,他定了定心神,道:“恭敬不如从命。”
陆伯岩闻言大喜,一拍手掌,对着屋子里的张书簿喊了一声,“元甫,我请来一位雅客,你快些把那珍藏的霞照云岚茶拿出来!莫再用劣茶糊弄。”
“好你个陆伯岩,怎跟你女儿一般德性?”张书簿瓮声瓮气回了一句,接着又抱怨道:“都说主雅客来勤,我老张是个酸儒,还得你来操琴才好。”
“哈哈,好你个张元甫,好一张铁嘴,”陆伯岩开怀大笑,伸手一引,“少君,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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