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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后山，那棵陪我长大的香樟
图、文/水湄青萍
写在前面：
前些天清晨，推开阳台的门，低头往下张望的时候，竟发现楼下那棵香樟树的梢头，深沉的绿色之上已覆了一层嫩黄，内心又惊又喜：呀，香樟叶已经萌出新叶了！毕竟此时春寒尤浓呢。若不是我站在高处，还真没有察觉。是啊，香樟树，太稀松平常了！城市或乡村的行道路边，几乎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甚至都不愿为它投去一丝好奇的目光。它太沉默了，就像一个憨厚朴实的老父亲，总是悄悄地为儿女遮挡炎热和风雨，却不曾有任何言语。
01
记得有一回和北方的好友聊天，我说：真羡慕你们北方的冬天，大雪纷飞。她答：我倒是羡慕你们江南四季如春呢。
我想，朋友口中的四季如春，大概是指即使深冬来临，抬眼间仍是绿意不减的感觉，仿佛春天从来不曾远离。其实，像江南常见的树，如梧桐树、栾树、枫树、朴树之类，冬天皆是光秃秃的，那绿意从何而来呢？多半是作为行道树的香樟树，那如绿云般堆叠的枝叶贡献的。
其实，香樟树也落叶，只是凋零的方式和季节，有些与众不同。像梧桐树（又称悬铃木），每当秋冬季来临，就会抖落周身的叶子，只留下醒目的枝桠来；而桂花树，却是悄无声息的，要不是偶然从它身旁经过，看到满地枯叶堆积，甚至不曾察觉它已然换过新叶。而，香樟树，许是被人们忽略地太久了，即要用一种声势浩大的落叶方式，宣告它的存在感。
过不了多久，当春花一波接一波地开放时，香樟树便也“以叶为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直把草坪染成缤纷的色彩，直让人错乱了季节。春乎？却是冷风瑟瑟。秋乎？但见樱花满枝。于是，此时，你便可见到一棵香樟树上，绿色与红色掺杂，春光与秋色融为一体，却是一点儿也不突兀。
其实，香樟树是一种懂得传承的树。它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春天来临，等待新叶萌芽长大，老叶才开始一片片飘落……
刚掉落的香樟叶，绝对称得上惊艳，橙红、猩红、橘黄……几乎每一片都是一种独特的色彩。若有兴致，还可摘几片绿叶来，与落叶一同放在地上铺展开来，即构成一个完整的色谱。
香樟叶组成的色谱
还记得一个秋日，我带女儿去小区诊所的路上，远远地便瞥见马路对面的香樟树红绿相间，红叶尤其惹眼，仿佛是深秋绽放的朵朵鲜花。心心念念着，等到孩子做完雾化，两个人便兴冲冲地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园区的那几棵香樟树下。“哇，这个香樟叶太美啦”，我叫道，低头拾起一片片红叶，直到手心再也拿不下，才和孩子一起来到树旁的小径上。
叶子被一股脑儿地放在地上，红色便洒了一地。“要不，我们玩树叶拼画吧”，我提议。“好啊，妈妈”，女儿快乐地说。我把一片片叶子围成了一个圈儿，正想着拼什么时，女儿把一块黑色石头放在中间，压住了叶子翘起来的叶柄，刚好成为了一个花心。
那就来一个“霜叶红于二月花”吧，于是，我们便顺势围着花心放叶子，层层叠叠的，一圈圈往外绽放。我专心致志地放着叶子，一时没留意，女儿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根长长的茎干，当作这朵叶子花的花茎。接着，她又转身跑开，找来了绿色的叶子，放在了花茎的两边，一片一片，错落有致。
我们两就这样蹲着，有时候干脆坐着，摆弄着手里的叶子。哭泣的秋姑娘，花蓝，太阳……一个个图案相继出现了，我们沉浸其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每每这种时刻，我好像再也不用假装成一个大人了，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孩子一起做那些看似傻气的事。
霜叶红于二月花
02
暮春时节，香樟树亦会开花。细细️碎碎的白绿色小花，缀满枝头，只是不易察觉。待到一阵风过，带来淡淡怡人的清香，或是一场雨后，地上落满星星点点的小花，人们方才惊诧道：呀，这香樟树原是会开花的。
其实，许多树都是会开花的。只不过，它们的花多为风媒花，借着风，便可完成繁殖后代的任务，便也无需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了。且香樟树枝叶繁茂，花为叶所掩，也就难以知晓它的存在了。
但，即使不是花期，香樟树之“香”，也是轻易不会被人所忽视的。
叶片上突出的小点，便是腺点，这是叶片芳香的来源。
一个午后，我带着孩子上村里的后山玩儿，不经意间，在草地上拾得了一枝掉落的香樟叶。出于平日里对植物一贯的好奇心，我摘下一片来细细地摩挲着，忽然发现在叶子接近叶脉顶部有一个个凸起的小点，用手指一抠，便有一股香樟独有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这或许就是樟树叶片芳香的来源。
那时，日头正西落，阳光打在这片有些弯曲边缘的叶片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使得手中的这抹绿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回望眼前的这棵香樟树，已经不知多少年岁了，自打我有记忆起，它便站立在山头，曾经就是这样擎着一把绿色巨伞，看我们这些顽童，在它身上爬上爬下，又是怎样在它身边追逐打闹，背着大人在山里烧火堆。
如今，那个顽童又带着小顽童来到树下，小顽童把这里俨然当成了一个想象中的公主城堡，拿着一根树枝当宝剑挥来舞去。大顽童呢，只是抬头望着它的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良久……像是回到了过去悠远的岁月。
香樟树上寄生着厥类、络石，已是一个丰富的生态系统。
03
比起花和叶带来的赏心悦目，以实用精神著称的中国人，注重的更多是香樟树所带来的功用。比如，人们日常放在衣柜、书柜，用来防虫防蛀的樟脑丸，便是从香樟树身上提取而来的。记得曾经在宁波天一阁游玩时，就留意到一处文献介绍说，这里的书籍之所以可以存放百年而不腐烂，就是用了芸草和樟脑丸。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曾记载道：“樟脑出韶州、漳州。状似龙脑，白色如雪，樟树脂膏也。”
大概因为香樟树树材可以驱虫防霉，所以自然成了制作箱柜的好木材。我的母亲就曾说，以前有钱人家的女儿出嫁时，都会用樟木板做柜子当嫁妆。更用一种说法，道是江南一带，若是一户人家生了女儿，便会在后院种一棵香樟树，待到女子长成出阁时，樟树也已亭亭如盖也。
我听完不禁莞尔，这香樟树倒像是埋在泥土里的女儿红？我问母亲她出嫁时可有樟木箱，她笑道：那时外婆家太穷了，四五个女儿出嫁，可用不起。
说起来，香樟树在农村可真是万金油。小时候，我的手每逢冬天便冻疮，肿得像个蒸发的面包。乡邻便说：去割点香樟树皮，煎煮后的汤水涂在手上，可管用呢。这个春节，我家先生去亲戚家喝醉酒，晕晕乎乎地坐在村口，村人见到便说：去山上弄点香樟树皮类，醒酒可好着呢。
成年后的香樟树皮纵横沟壑
甚至于，旧时人们还将樟树称为“樟树娘娘”，若哪家孩子难拉扯、多病，家里大人便会带着去认亲。至今，在我们村的后山上，树根处仍可见地上插着尚未燃尽的香烛。
母亲说，那是孩子还没有生根呢，所以多病多灾，等根落了地，便会长得好了。我总觉得，母亲这话充满了智慧。“欲丰其得，先固其根”，唯有根深深地扎入泥土，才能抵御风雨的侵袭，才能经得住岁月变迁的考验。
香樟树，是城市的行道树，是萧瑟冬天里难得的绿意、炎热夏日里带去清凉的浓荫。
香樟树，是名胜景区的装点，为人文古迹更增添历史的厚重气息。
香樟树，更是乡村一个个村庄的守护者和见证者。当城镇化的脚步日渐加快，乡村旧有的面貌不复往昔，唯有它默默地站立在原处，以一圈圈年轮记载着沧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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