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

晚上八点

乌云杀死星星，只留下半个月亮挂在天上。刘雯菲穿着碎花裙，走出了医院大楼，走进了夜幕。她偶尔回头看着它，就像看着城市的墓碑。

陈辉透过玻璃窗观察外面的马路，推测现在开始下雨了。

细雨细丝，落在屋子上击起一层水雾。城市被雨含在嘴里，吞吞吐吐的，看不真切。

两旁的路灯没人管，失去了发光的能力。但唯独店门口这盏，明亮异常。照的门前一片暖黄色。

“万食屋”三个字被写在正下方的水座旗上，跟对面的废弃居民楼对峙。旁边还蹲一口灯箱。一闪一闪的。劣质的红布上面写着三个字。

“食为天”

房门向里半开着，屋内面积不大，仅能装下三个桌子五把木凳。桌子圆的方的都有，木凳高的矮的不齐。吧台在门口右手边。仅够一人在里面忙活。

室内装修简单，墙上体是最便宜的白色。不带装饰。几个燃着钨丝的灯泡被房顶吊下来的麻绳随意拴着，光将整栋屋子填满。温暖多的能从窗户里溢出来。

柜台底座是整块大理石，台面是黑的，敦实厚重。上面放了两盆被圈养的绿萝。长势不错，已经有叶子开始往外逃逸了。

如果仔细看，你会发现有一只黑色的猫，趴在台子上蜷成一团，油亮的毛皮和大理石桌子融为一体。偶尔打着慵懒的哈气，尾巴在后面一扫一扫的。

此刻，陈辉正站在窗户前，打量着外面的雨。硬币在指尖腾挪翻转，时隐时现。真是灵巧的一双手啊。

“看来，今天也不会有客人来了。”陈辉对着夜晚说道。

黑猫从吧台上爬起来，把后背部弓成一道拱门，又用舌头舔舐右爪。

“别说今天，明天也不会有人来。当初真是疯了，选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傻子才能找到。”

说完这话，黑猫困意全无。又开始数落了起来。

“说起来我就生气。欣喵这个路痴，地图都能拿反。让她租城南商业区，现在租了个城北拆迁楼。这儿能做生意吗。大家一辈xxxx”

黑猫越说越激动，气的她对着屋内喵喵叫。后来直接用后腿站了起来。

“辉喵，这傻妞去哪儿了。”

陈辉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熟练的吸进肺泡。

“自己知道生意不好，送外卖去了。”

陈辉拉开窗户让烟飘出去。雨却突然闯进来。几滴大的乘着风，刚好落在欢快跳跃的火星上。浇了个透心凉。

他把烟从嘴上移开，收回口袋。手撑着窗沿，偶尔会有鸟儿飞过，在夜色中划过出一道影子。这么晚还在天上飞，可能是迷路了。

黑猫得知梁欣不在，又重新趴下。把眼皮当成棉被随意一裹。继续睡觉。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吱呀呀”的推开。

陈辉和黑猫转身。见屋外走进一个女人。黑猫两眼放光，傻子来了。

这可是开业以来，第一个走进店铺的人。

“喵,喵”黑猫坐在吧台上兴奋的叫。

女人没打伞，眉毛上挂着初春的雨露。脸色憔悴却难掩俊美。虽没经过描摹，但依然不阻碍她烧魂的本质。头发略湿。显得有些毛躁凌乱。

白色的碎花裙被水珠打的半湿。朦胧感就是这么出来的。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基本款。底下沾了些烂泥枯草。脚裸大方的暴露在空气里。还被大地母亲赏赐了三颗黑泥。

刘雯菲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儿，为何出发，何时停下。

她只知道要往前，走到城市的边缘不能被人发现。他穿过中心公园，看见无家可归的酒鬼和流浪汉围成一个圈一起哭泣。她也跟着哭了。

边哭边走，经过了很多地方。她看见注满垃圾的水沟，废石堆叠的建筑工地，还有泛着暧昧灯光的洗头房。她以前从没注意过，自己竟和它们活在一起。

后来钢筋水泥开始萎缩，灯光的颜色也被城市删减的只剩下两种。惨白与暖黄。她更倾向于靠近后者。因为惨白总是让人想到，医院地下的太平间。还有那具，可能还尚未冰冷的尸体。

天空的小雨飘到她的脸上，就像小鱼的吻，将她吻醒。再次将眼前看真切时才发现，面前多了一间餐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是这样一个晚上，这样一家小店。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刘雯菲为了避开躲到餐馆底下，房檐庇住大半身子。但鞋已经被打湿了。

屡次面试失败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猫。面试官就是行色匆匆的看客，每次都要逗弄她一下。却从没人想给她一个家。

只怪当时的大学毕业生像是繁殖过剩的小龙虾，一捞一大把。想找到一份好工作，难啊。家乡的故土早已变成焦土，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落脚点。亲戚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问东问西的惹人厌烦。在换了几个不同的地方她终于明白。

人，不管是在哪里，都一样。

不同的，只有敌人。

委屈化成眼泪就是几秒钟的事儿，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但就连哭都不敢把声音弄的很大。生怕被人类眼角的余光杀死。

这时一个男人从身后的餐馆里走出来，递给她一包纸巾一把伞。全然不是撩妹儿的神情。从眼神里能看出来，这只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陌生女子的单纯关心。做完这些他便转身离去，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一个月之后们再次在这家小餐馆遇见，刘雯菲主动上前跟他要了电话号码。男人的朋友很羡慕，都说他吃个饭居然能捡来个女朋友。

而“捡来的”这三个字，就成了罗曼蒂克的开端。

后来餐馆已经随着规划局的一纸文件，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而男人也被医院的一纸文件，判下了死亡通牒。

刘雯菲选了一张离吧台最近的方桌，拉出板凳准备坐下。脸上被擦干的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可能都有吧。

黑猫钻到吧台里一阵翻找，最后叼起一张菜单。又用尾巴卷起一根削尖的铅笔。一跳一跳的跑到刘雯菲对面的对面的椅子上。放好。

“喵~”

她压抑的心情也被黑猫缓解几分，把手按在猫的头上轻轻搓揉。

陈辉把烟收回口袋。从吧台走到刘雯菲身边，脸上总是透着股清冷，能将人远远地推开。好在刘雯菲没去关注。只是似有似无的看着面前的菜单。两人一猫就像商量好了一般，同时陷入了沉默的怪圈。

“喵~”

黑猫的叫将刘雯菲从遥远中拉了回来，她的指尖略过凉菜热菜甜点主食，直接戳到了酒水一栏。

“这个，两瓶。”

黑猫见状又叫了两声，声音低沉呜咽。刘雯菲觉得这猫的叫声好像还带着怜悯。

居然被一只猫怜悯了...

此刻她的手指停在了本市生产的一款白酒上。是没勾兑过的原浆。酒精度数一栏：72°

陈辉应了一声，转身迈着一双大长腿进了吧台。左手拿酒右手持杯放到刘雯菲的面前。酒倒进杯子时在空中拉出一条细线，瓶里面的液体过于粘腻，已经脱离的水的范畴。

气味总是先一步闯进人的脑子挑逗着神经。刘雯菲举起杯子仰起头，酒从杯壁划进口腔，喉咙。食道。像是猩红的岩浆淌过，在身体里留下一条被灼烧过的小径。

她干咳两声又将杯子倒满。重复上述动作，就像一个被设下固定程序的机器人，此刻只为完成这一条动作指令。

黑猫窜到陈辉身边问道

“咋喝的这么猛。不是说这酒劲道挺大么，看着怎么跟喝水一样。欣喵买的不会又是假酒吧。”

陈辉靠在吧台问黑猫怎么样，搞清楚了么。黑猫说只知道个大概，女孩叫刘雯菲，外地人。爱情不顺。我猜是跟失恋了。情绪不太好，有点抑郁。

“你猜？”

“哎呀你也看见啦，它只把手放在我头上不到两秒钟。还没来得及细看她的记忆呢。但这些已经够了，不就是感情问题么，冰箱最底下还放着一份儿忘情水。虽然剩的不多，但也够一个女人用的。这可是第一笔生意呀，都是钱呀”

黑猫对着陈辉的背影清声喊道：“记得要微笑。我们这可是服务行业...”

刘雯菲听到声音，朝吧台瞥了一眼。此刻醉意已经爬上脸颊。像是两个噙满汁水的苹果。见陈辉在她面前坐下。短发干净利落，面容清秀俊美。尤其是那双手，手指修长，不像是男人的。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家猫说话了。”

说完她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好像是讲了一个笑话。

酒虽然喝了不少，但意识还算清醒。举止随意但不失态。她左手撑着下巴，眯眼看着对面的陈辉。就像几个月前看着那个男人。

“我能帮到你。”

刘雯菲被陈辉突如其来的自信逗乐了。

在一个深夜对一名喝醉了的陌生女子说“我能帮你”在她眼里这跟“我想泡你”没什么两样。

“你凭什么说你能帮到我呀。你知道什么呀。不是，你们男人都从哪儿来的自信呀。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什么都能说了是么。”

陈辉沉默了，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仅有的一点信息也是黑猫“猜的。”

而这份沉默化成长久的对视，将两人距离拉得更加遥远了。

刘雯菲觉得今天自己真是疯了。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跟陌生人发脾气。自己真是疯了。她对陈辉说了一句抱歉，掏出钱包取出钱，放到桌子上说不用找了。

黑猫见到手的鸭子要飞，从吧台窜到空中，落在刘雯菲面前说道。

 “我们能帮你忘掉令你伤心的人。”

刘雯菲的身子被这话给定住。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气不是冷。但身子却止不住的打颤。当她再转过身，眼泪再一次融化了了残余的眼线，在她的脸上留下两条紫黑色的大河，对着一人一猫毫不吝惜的展示自己的狼狈

她突然把自己的手包抡了个半圆，砸在陈辉的胳膊上。

包的拉链敞开着，病历单，发票，药盒在空中留下一条弧线，软踏踏的掉到了地上，摔了个四面八方。

“你凭什么让我忘掉他，你知道什么就让我忘掉他。你们男人都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么，你们脑子里装了删除键了吗？以为忘记就能解决一切么？别装成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这句话吼出来之后，刘雯菲整个人像是被抽干的暖水袋儿，浑身上下都是软踏踏的。

“还用腹语戏弄我…”

被打的还没说话，黑猫却吓的炸了毛。

“我们真的能帮到你，还有，刚才说话的是黑猫，不是我。”

刘雯菲看看陈辉，看看猫，又看看陈辉。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身体已经被悲伤所占领。现在又告诉她眼前这只猫会说话。

“开什么玩笑。”

“雯菲喵，刚才是我在说话，真是对不起。”说着它抬起爪子肉蒲。

“我一定是喝醉了。梦里居然有一只会说话的猫。”

刘雯菲用手拨开身前的空气，这里让她心烦意乱。只想赶紧离开。

“我们能让你见到他。”陈辉嘴里传来一句话。

“你说什么？”

“我们可以让你再见到他。弥补你的遗憾。”

刘雯菲的眼睛瞪的滚圆，似乎里面的东西重新燃了起来。

“等等等等？”黑猫把陈辉打断。

“见到他，不是被甩了么。”黑猫问到

“你只是你猜的。刘小姐的爱人…应该已经离世了。”

“看来我们这存在误会，我们以为你是被甩的，但其实是丧偶。”

别看猫长得黑，说的话倒是直白，专往人伤口怼。

“你下次能不能调查准一点再告诉我。”陈辉对黑猫说道。

“好好好。既然弄清楚了，剩下的事情也好办了。刘小姐，我们可以让你在梦里和她见到他，甚至用极短的时间和他共度一生。”

共度一生，这四个字在男人嘴里说了多少遍，刘雯菲已经记不清了。但神奇的是，每次听都跟第一次一样开心到头晕眼花。

这次同上

“你们…真的能做到？”刘雯菲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不让它颤抖。

“当然就是费用有些高。”一说到钱，黑猫就变了一副样子。眼里总是镶嵌着两枚金币，嘴边还挂着一丝猥琐。

 “多少钱，多少钱我都买。”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

“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们”

刘雯菲的意识已经把世界屏蔽了。因为此刻，那些已经被埋葬的承诺似乎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在她耳朵边上盘旋萦绕。

他承诺要带为她建造一栋房子，要挨着山靠着海。彩鸟异兽在山间奔跑飞走，红花绿叶点缀其间。他要用山间的百花为她做一条长裙，让树袋熊见证他们的婚礼。她喜欢树袋熊。还喜欢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趴在他身上。指挥他到厨房，客厅，卧室。而他总是笑眯眯的。

而现在呢，一句“忘了我吧”就想抛下一切？

想的美。

她深呼吸，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看着黑猫问道。

“我该怎么做。”

“其实不用你做什么，这种药水是忘情水的一种版本，就是我们原本要给你喝的那种。只要兑上点白酒。不过…”黑猫的话在此刻顿了一下。

“这种药水有些危险。”

“不管是什么危险我都要试试。”现在理智之神已经离她远去，她只想早点见到他。

“你先别急，我先把这东西的危险给你说一下再做决定。改良版本身无毒副作用，但是对服用的人会产生一定的不同反应，现在常见的有三种。如果你们俩个赤诚的相爱彼此，那你们就能在梦里和彼此共度一生，如果你们两个有一方的爱意掺着虚假，那药水只能像普通忘情水一样，掩盖掉此人的样貌。就是说连同记忆也会一起消失。

但是…如果你们两个都不是真心爱着彼此，那在喝下去的瞬间脑袋里所有的情感神经都会蹦断，到时候你失去的就不只是爱情，作为人的情感在你的生命里会全部消失。甚至只能痴痴呆呆的的过完余生。你要想好事件的后果。”

刘雯菲并没怎么说话，但是黑猫已经从她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爱情使人盲目这句话，肯定是为这一瞬间而诞生的。如果是在平时，刘雯菲对7天认识所有英文单词字眼都会嗤之以鼻。而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自己能和已经离世的爱人共度一生？

她还友好的相信了。

“辉喵，东西在冰箱最下面那格，用小瓶子里面装着的。帮我拿过来吧。”

陈辉走进吧台，打开冰箱在里面翻找，容颜永驻粉，万箭穿心糕，“激动”小面包。乱七八糟堆满了冰箱的上中下。就是没有忘情水。

“黑猫，东西不在呀。”陈辉说道。

“不在，不能啊，我记得前天看的时候东西还在呢。”猫从面跳到冰箱上，头倒挂着往里面看。尾巴在身后左摇右摆的。

“不应该的，这里就我们仨。你给欣喵打电话问一下他。”

陈辉拨通梁欣的电话号码。比“喂”字更早到耳朵里的的是呼啸而过的风。此刻，梁欣正骑着一辆崭新的小摩托在一座大桥上奔跑，身后放着一个装着外卖的保温盒。

“喂，喂，哦，哦陈辉呀，我现在送外卖呢。”

“你看见冰箱剩的忘情水了么？”

“哦我看见了，嗨我忘跟你们说了那个被我拿走了卖了。”

“卖了，你卖谁了？”

“这不是送外卖么，总不能靠两条腿吧。没个坐骑不方便，我卖摩托城的老板了。听说他媳妇改嫁了很伤心。店里全是酒味儿。人也是整天醉醺醺的。我就找他用忘情水换辆摩托车。别说还真好使，喝完心情马上变好了。对着摩托车傻乐,我看效果挺好，推一辆就走了...”

“嘿我这还没说完就给我挂了，真没礼貌。这是外卖要送哪儿去来着... ”

梁欣整了整头上的安全帽，继续沿着大桥往前。

“欣喵这王八蛋...我的东西都敢拿...回来收拾他。”

“我们只能走一趟了。”陈辉对黑猫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哦，哦，没什么问题，雯菲喵，我这有一本交易说明和免责条款，你要通读一遍。然后再每一页都签个字。”黑猫从柜台后面取出一个手册递给刘雯菲。

“不用了，我直接签吧。”

“不行不行，你必须都看完。你先看着，我们去后厨找点东西。”

说完就把册子丢给刘雯菲，一人一猫打开柜台里面的们，钻了进去。

“后厨，这家店不是只有一间屋子么。”刘雯菲走进吧台，拉了拉门把手。

“锁住了。”

她现在脑子有些恍惚，可能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蔓延到了大脑，可能今天听到的奇怪现象太多了，她脑子需要消化一下。

一扇门凭空出现，里面走出一人一猫。

屋外鸟语花香，天空是沁人的蓝色，白云凝重厚实有层次。连绵千里。整个城市和建筑物都被刷成白色。原本胡乱堆砌的乱石已经被清空，在那里种下新翠的树苗。真是好地方。

突然云朵的边界上破开一个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裂开。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那周围的白云也被中间的气流所搅动，像内坍缩。在塌陷的洞口钻出一条弧线，缓缓升起。

等这身躯从云中钻出半颗头，这才看的真切。

在云海里的肆意遨游的，居然是一头，深蓝色的鲸鱼。

“这里是地狱？”陈辉问道。

“对呀，是不是很不一样。我第一次见也是吓了一跳。阎王爷没办法,都是竞争给闹的。人家西方地狱环境好，好多人跑那儿去投胎了。这儿来的鬼越来越少，收入下滑的厉害。天庭一咬牙，给拨了一波钱说要把这里好好装一下。治理治理空气，除除霾。铺上地砖。服务要微笑。还请了个建筑师好好规划了一番。设计师生前住在锡拉岛，于是就把地狱的房子全涂白了。还在天上养了一堆乱七八在的东西。这鲸鱼就是。现在还没改造完，你看哪儿，岩浆还在地面上流着呢。”

黑猫的爪子指向树苗旁边的小河，金黄色的岩浆被赤红包裹，缓缓流向地下。

“你还没见那十八层地狱呢，装的跟情趣酒店的主题房儿似的，以后带你参观一下。”

陈辉指向东方。“奈何桥还在那儿吧。”

“在呢在呢，好多人还投诉说奈何桥上的老太太实在是太丑，孟婆汤味道太差。影响投胎心情，起初孟婆还跟人破口大骂，说你长成这熊样子还说我丑。因为这事儿还闹上了阎王殿。闹的沸沸扬扬的。最后阎王决定贯彻服务第一的经营理念。在地狱里给她选了一张精致的人皮。工作时要求她套上。熬汤的时候也被要求提升口感。加了一堆调味料。给她郁闷的要死。但你别说，这汤现在的味道可是神界一绝。”

黑猫带着陈辉往奈何桥走，一路上空气清新，清风微拂过脸颊时，让人有一种留下定居的冲动。路上鬼不多，但是路过的小鬼儿都对他们点头微笑表示友好，陈辉记得原本的哨岗也少了八成。看来真是经营不善，裁员裁的挺厉害的。

刚走到奈何桥的时候陈辉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这是那个脏兮兮，布满残泥污垢的奈何桥么。这桥美的这可以用来拍偶像片了吧。

桥身通体雪白，泛着玉质般光泽。通体上下没有半点下次污垢，桥面被拖的可以当镜子用。

“这怎么回事儿？”

“这，不就是想拉回头客么。投胎之前印象好一点。下回死了还来这儿。这奈何桥是投胎前的最后一关，能不好好整么。据说这块石头是完整的羊脂玉，原本是要给观音铸像的。被阎王花了大价钱给拍了下来。”

正在过桥的鬼不多，本来应该在桥口把手的鬼差现在也不见了。

“不对呀，不管再怎么缺人，奈何桥口一定会有人把手的。”黑猫嘟囔道。

陈辉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小鬼，问地府人怎么这么少。

小鬼告诉他说今天来了个团。中东那边因不明原因，飞机掉到城市里了。要投胎的人太多，人手太少。有些忙不过来。就把闲着的小鬼都叫到阎王殿去安排工作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这么做的，现在每个走向奈何桥的总要在桥的顶端矗立一会儿，看一眼蜿蜒曲折，渐行渐远的忘川水，不管什么鬼总要吟上一首诗。

而孟婆就站在桥头，身边摆着一张低矮的小桌子，桌子上一口圆柱形不锈钢的铁锅，足有一米多高。孟婆左手拿碗，右手拿勺，给每一个经过的小鬼乘好汤递到每个人的手里。

“小心点，可能会烫。我仅在这里代表地府祝你投胎愉快。”说完脸上还漏出八颗牙齿的微笑。真是贴心的服务。

“去吧欣喵，上去排队领汤，到手就赶紧跑。你们不是很熟么，她下手应该不会太重。”

不会太重？这已经不知道第几百次来这儿偷孟婆汤做忘情水了。以前每次都差点被她抓住。心情好的时候下手会轻一点。但也经常被整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不管是对笑容的分析，以“友人”的直觉判断，孟婆积攒到几百年的怒火，估计能把地狱烧穿三回。如果今天栽到他手里，有的苦好受了。

陈辉用手在脸上一抹，幻化出一张普通的面容，排到了队伍最末端。

进度其实还挺快的，前面几人领完汤后下了桥。

排到陈辉的时候，孟婆没把汤递给他。显示深深鞠了个躬深感抱歉，对陈辉说道。

“对不起先生，汤都发完了，您需要在这里等一下。”

他朝陈辉深深的鞠了一躬。带着十足的诚恳，诚恳到，能看见白花花的胸脯。

近看才发现，孟婆这幅皮确实挺美的。尤其是一双眼睛，乌黑幽亮。特像“奥黛丽赫本”

但陈辉却没心情欣赏。

“大概多久。”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先生。小鬼儿今天都去阎王殿那边了。熬汤的和送汤的都不在。所以现在还叫不准时间，耽误您投胎实在抱歉。”说完她又去安慰后面排队的鬼魂。

陈辉站在桥上皱着眉，今天这事儿赶时间，这么等下去不是个办法，店里刘雯菲说不定已经不耐烦的走了。

陈辉看了看底下的黑猫。它正摇着爪子让自己下去。说完自己倒是溜了。陈辉见状准备追上去。刚准备下桥被一节白皙的胳膊拦在胸前。

“先生，奈何桥是单行道，不能从这边下去。请遵守规则，不然就要魂飞魄散了。”

陈辉满脸尴尬，脸上堆起抱歉的笑容，朝他摆了摆手。准备回到队伍里。

孟婆突然抓住了陈辉的手，白皙修长，充满灵动。

她的眼珠瞪着陌生的面容。

怒气从地狱母亲的动脉里吸出来灌进脚底后，穿过大腿、小腿、躯干、脖颈后爬上发梢，搅进每一跟头发。发丝飞舞。

“陈辉...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这双手。”

孟婆的脸也变成了惨白色，瞳孔向里面深陷下去，只留下来两个黑色的洞。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哮。

陈辉的手向下一转，挣脱了手掌。向入口处飞速逃离。此时草坪上上突然伸出无数青黑色的手臂，泥土四溅，如同地狱里长出来的一节海草，伸向陈辉的脚踝。

陈辉脚下不停的腾挪辗转,避开的倒也是轻松。

刚避过一关，地狱下面忽的窜出几十只青面女妖。风姿绰约。着装怪异。

最前面穿的是女仆装还算正常，长发御姐，袖珍萝莉。这怎么最后上来的是一身猫娘的装扮。屁股上的尾巴是真的么...

她们一起从朝陈辉的方向扑下来。

陈辉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两只手掌在胸前啪的一声合了起来，又用右手向上，作托举状。忽的地狱从下至上刮起一阵狂风，扑向陈辉的女妖像是被秋风吹乱的树叶飞到天上。裙摆飞舞，猫尾乱颤。最后稀稀拉拉的掉到地上，哀嚎一片，此时的天空的云都被吹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把蓝天镶嵌在里面

将面前清空，陈辉加快脚下步伐。

这时孟婆划开手臂，皮囊下流出一股鲜血。流到胳膊上形成一道神秘的纹路，从她黑洞洞的嘴里嘟囔一段无解的文字，忽的从云海当中窜出一只鲸鱼，从尾巴开始燃气熊熊烈焰，迅速包裹住全身，在天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冥吼。

此时的孟婆将印着纹路的手臂高高举起，向下猛的一挥，天空中的火焰巨鲸如同金乌坠地，穿过云层猛地向陈辉砸过去。

热浪席卷每一寸土地。原本翠绿的树苗顷刻间化为飞灰，乱石直接被蒸发成了雾气。哀嚎声回荡在地狱的每一寸土地上。

阎王殿的门被啪的推开，一名瘦的只剩骨头的男人从门内快步走出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

之间天空之上，一团火球笼罩住整片地府。缓缓下沉。

“孟婆这是在干什么，她要把地府拆了吗。她这是在干什么。”小鬼儿们聚到一起，没想到到了地府，还要再死上一回。

陈辉看着天上的鲸鱼，嘴角上翘。

“看来孟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陈辉站在门前。活动了一下手腕儿，小腿扎到地上，双臂交叉，手掌成爪，在虚空中猛地向外一撕，包裹在鲸鱼外壳上的火焰像糖衣一样被撕开，熄灭。露出的深蓝色的背脊和布满条纹的肚皮。

他跳上天空，与这庞然大物迎面撞过去。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抬起手臂，，手掌按到鲸鱼身上，周围空气被迅速压缩，瞬间被抽成真空状态。集中在陈辉的手掌上“砰”的一声将鲸鱼的身子像天空弹开。随着一声低嚎声飞回天上。

陈辉落到地面，朝奈何桥的方向敬了个礼。转身准备走进大门。

前脚刚买进来有停下，转身在身上摸索，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食指关节处，大拇指稍稍用力，朝奈何桥弹了过去。随后转身进门。

飞来的硬币啪的一声打在手上，被干枯的手心握住。原本的皮囊早已燃成粉末。此刻，老太婆浑浊的双眼噙满泪水。

“爽，几百年的恶气总算泄了一点。”

周围的小鬼儿抱着团发着抖。这火气才泄了一点...要是真招惹到这位奶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喂，你们。赶紧把这打扫干净。”

小鬼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生怕惹到这位祖宗。

“好好，我们来我们来。”

“孟婆，你这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把地府都拆了是不是。”精瘦的阎王带着小鬼儿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赶到奈何桥的边上。

“小兔崽子，你叫我什么？”孟婆呵斥道。

“妈...”

“失败了。”陈辉走进门对黑猫说

“好吧，我看到了，这次孟婆是真的生气了。”

“没关系，虽然你失败了...但是我成功了呀”

说着黑猫从身后拿出一大桶孟婆汤，比陈辉还高。桶里面还冒着热气。

“这是我刚跑去后厨端回来的。这些够我们买一年了...哈哈。”

此刻黑猫的眼睛又变成了两枚金币，笑的毛发乱颤。